「你今晚留在我家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天色晚了……」
「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不安全。」
二人说完狐仙的事后,也没别的话可说。毕竟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一年多来,只有寥寥几次。因此,他们相较去年初见面时,陌生了许多。
于是二人保持静默了一会后,徐从这才开了口。
纵然瑜小姐身边跟着刘宅的老仆,可现在世道确实不安宁。军阀混战,广州和燕京打,直系和皖系的打,又和奉系的打……。
新野虽是僻壤,却也能时不时的见到路上的一些溃兵。
指望一个老仆保护不了瑜小姐的安全。
晚上,回家,风险实在太大。
若是让瑜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徐从也难以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先生和师娘……。
「好,我今晚就住你家里了。」
「你要拿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别拿差的糊弄我……」
相较去年,今年的瑜小姐开朗了许多,懂得和徐从开玩笑了。
她指了指戏台前排的座位,「我坐在那里,看会戏。」
只不过她说完这句话,准备往前走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这几个座位是空着的,是不是有人坐了?」
戏台前面一整排的座位,除了坐了寥寥几个人外,其余都是空的。
若说无人,她看后排人挤人,有的人没座位干脆站着看。
座位绝不可能出现空缺。
「没人坐……」
徐从说了这一句话。
他觉得这句话仍无法说明状况,想了一下,强调道:「没人敢坐。第一排的座位是我家和书文家里的座位,除了给几个尊老留位,剩下的座位都是我家和他家的,我是副族长,他是族长……」
「唔……,你坐吧,座位够用。」
「不够的话,我让人再加。这戏……是我爹邀请戏班子唱的,怎么都不会缺了你的座位。」
言毕,他喘了一口气。
这一通话,他说的有些着急了。
导致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
「你没听过戏?不知道这点事?」
县城华盛楼的戏,徐从听过几次。他知道华盛楼上好的天字号包厢向来是无人的,专门给达官贵人们预留。瑜小姐是副县长的外甥女,洛城的小姐,她理应知道这些浅显的道理。
「听过,知道……」
「只是没想到乡下也是这样。」
瑜小姐落座,看了几眼戏,随口回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坐在瑜小姐身旁的徐从,脸色僵了一下。
乡下,理当是原始的。
但何以至……有了这么多的规矩。
他嘲笑过赵嘉树等人,认为他们只学新思想,标榜自己是自由的先锋,可却享受着奴仆的服侍,一种假自由。
然而实际上,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赵嘉树这样的人。
改变?
….
他该怎么改变?
他迷茫得很。
追求新思想、新自由,谁都能做。
就如民国元年剪去发辫的新潮一样。
逊清没了,规矩……没怎么变。
昨天晚上徐书文夫妇听戏听入了迷。
今天夜里,这一对夫妇再次来了。
陪同的人,还有陈羡安。
他们是在路上碰见的,一道走了过来。
对于瑜小姐,陈羡安回忆
了一下,她似乎没和其打过照面。
她见瑜小姐和徐从举止似乎有点亲昵,因此问道:「徐从,她是?我怎么没见过她……,她是谁?」
「先生的外甥女,瑜小姐。」
「去年咱们在县城的大婚,她还参加过,只是你……在婚房,没看见她。」
徐从解释道。
「瑜小姐……」
陈羡安点头,嘴里念叨了几遍这三个字。
她虽没见过瑜小姐,可却从徐从口中得知过瑜小姐的存在。
很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
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她没听进去,她的眼虽瞧着生末净丑戏中人物的装扮,但脑海里什么也没记下。眼见秦雪梅从小姐变成了俏寡妇,她都没一丁点动容,像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不喜不悲。
(豫剧经典《秦雪梅》,主角就叫秦雪梅。)
是……在燕京!
陈羡安想起了那一晚她和徐从的相遇……。
徐从说他忍不住爱上了另一个人。
事后她追问过那个人是谁……。
徐从说了实话。
这是她首次得知瑜小姐的存在。
就在这时,耳边倏地传来了田慧兰捻帕拭泪的窸窣杂响,她回过神来,不由诧异的向左转头望了一眼。
而此刻戏曲也到最后一刻。
「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实指望结良缘妇随夫唱,有谁知婚未成你就撇我而亡。实指望你中状元荣登金榜……实指望凤冠霞帔我穿戴,却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
秦雪梅悲怆唱道。
戏台落下帷幕,今日的戏已经宣告结束。
「羡安,没想到你和我一样,听戏听哭了……」
「演的真好啊,跟真的一样。」
田慧兰看到陈羡安也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忍不住叹了一声。
女人才知女人的苦。
从秦雪梅和商公子相遇的恋爱,到商公子死去,秦雪梅的失落守寡,每一幕都直击她的内心,让她闻之落泪。
「是的,挺感人的。」
陈羡安附和道。
她见身边的不少女人都哭了,总不能她一直都无动于衷。
所以只能假装垂泪。
戏班子唱完收工,徐从一家和周班主的戏班子一同回到了新徐宅。他和周班主在庭院作揖告别,互道晚安后,就给瑜小姐安排了一间屋子,让其暂住。
「寒舍简陋,瑜小姐你别嫌弃……」
徐从打量了一眼屋子的摆设,惭道。
哪怕他家的住宅在乡下算是不错,但相比县城的富户……,差的就不是一丁半点了。
….
其外,主卧、次卧摆设都不错,但客房无疑就差远了。
几近于无。
让瑜小姐住这般简陋的屋子,他确实不好意思。
「没事,有床睡就行了。」
「反正……只住一夜。」
瑜小姐走进,摸了摸床铺,见其尚新,笑道:「你看,被褥都是新的。这待客之道算是不错了……」
她有做客人的自觉。
当客人,怎么能嫌弃主人家。
「那你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