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香烛的味道让人沉醉,供案上的佛经被风吹起,说不出的静谧。
“咳咳……”
一件秀满龙纹的斗篷披在太子身上:“殿下要注意身子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太子摸了摸上面的龙纹:“孤知道,姑姑这绣活越来越好了。”
“当年娘娘硬逼奴婢绣花,若秀不出个化来就不准吃饭,奴婢可是连着有三天都没吃饭。”
想到那个温柔的女人,太子脸上露出一丝依恋:“姑姑现在的手艺保证能吃到十个席面。”
“哈哈哈……这么多年学不会其他,也就这份手艺留到了现在。”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嬷嬷跪在牌位前,虔诚的念了几句经文,然后才不经意的问:“殿下到这席楚阁有事吩咐吗?”
“是有事请教姑姑。”
“殿下请说。”
太子张口就将北池头杀人事件事无巨细的说了,就连朝臣的猜测也一一道明。
老嬷嬷一直仔细的听着,沉吟了半响说道:“一夜之间,人畜皆在睡梦中死去。”
“是,父皇命我彻查,只是这种事闻所未闻,孤也不知从何查起。”
“嬷嬷虽历经两朝,也从未听过。”
“孤心里烦闷,就想来这里陪陪母后,看看姑姑,只是每每到了这里,又怀念起母后在世时那些安定平静的日子,又不想打扰姑姑。”
老嬷嬷冷漠的脸色难得露出几分怜惜:“为难殿下了。”
“并不,比起殚精竭力的母后,晟儿这点事情算什么。”刘晟抬起头看向天空:“父皇年纪大了,定王、纪王又正值壮年,晟儿总算已经长大,又被父皇封为太子,在内有三公支持,六司护航,在外有宋铁峰那把刀,孤只差一脚就能迈上那个位子了。”
“殿下聪慧机敏,又胸怀大志,是难得的贤君,姑姑也盼着等到那天,见了娘娘也好讨个赏。”
太子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腰背握了握她的手:“跟姑姑这么一聊,孤心里舒服很多呢,就不打扰姑姑清修了。”
“等等。”老嬷嬷张张嘴,从内屋拿出一个小火炉出来:“殿下要多注意身体,露水虽未上来,寒气却重,殿下万万不可以自己年轻就放松警惕,别嫌奴婢多事。”
“不会。”太子笑笑。
破碎的咳嗽声淹没在晚风中。
“殿下,可问出什么?”
太子摇摇头:“去请秦先生出山。”
佛堂前,老嬷嬷的身形越发佝偻,嘴里念念有词,却不像平日里的佛经:“醉生梦死,乃天下奇毒之首,世上已经再无此毒,难道是前朝余孽,不不不,前朝皇帝已经灭了那个部落,是郡主!不不不,郡主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不是她,绝不不是她,到底是谁?”
从袖中拿出一只金钗,她上下摩挲: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罢了,合该我是个罪人,死后想下油锅我也认了。”
夜,很长,老嬷嬷摸索着一个破旧的荷包,上面用金线锈了一个“谷”字。
护国公府发生的一切,宋云景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关心,那个地方已经与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了,可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总是萦绕在周围,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慢慢张开,而他毫无察觉。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忽略了什么?
“瞧,那就是鬼子。”
“什么是鬼子?他不是宋老干吗?”
“他是鬼子。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是鬼子是什么?再说了北池头死了那么多人,就他一家活的好好的,听说是他用这一百人跟阎罗王换的命!!”
“真的假的?”
“大家都传遍了,嘘,小心被他听到了,晚上去你家索命。”
“哎呀,快走,他往这边看了!”
宋云景尴尬的站在原地,事实上他没办法反驳,他确实是死了又活过来,
“宋先生,您怎么在这里?”突然一个清朗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因为过度紧张,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一丝苦笑闪过,宋云景看向来人,竟是那个当街救人的小姑娘:“你好,大侄女。”
袁美衣脸上的笑容一滞,大侄女,鬼才想当你的大侄女!
“先生叫我美衣就行,前几日惊闻噩耗,我……家父一直担心先生安危,看到先生安好,我……家父就放心了。”
“谢谢关心,我没事。”
“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希望先生安康永福,他人的说辞不要在意。”
“你不怕我?”
“呵呵,先生是大智慧之人,美衣虽然不才,但也知道那都是无稽之谈,坊间传闻还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你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
“我也曾被声名所累,呵呵,其实也是因为先生之语,点醒了我,不在意也就不痛了。”
“你这小姑娘倒是心思纯良,聪慧又机敏,那天的事真是谢谢了。”
“先生不必客气,只是……先生为何一脸愁容。”虽然有些失礼,但是看到对方那隐藏不住的不安,袁美衣也顾不上其他:“先生若是不嫌,不妨到到前面的医庐里谢细片刻,呃……我是说,贵公子的药也快喝完了,苏大夫前几天还说给您送过去呢。”
“我还不知道苏大夫在这里也有医庐?”
到了医庐,苏大夫果然“凑巧”不在,而袁美衣又“凑巧”的展露出自己和苏大夫的同门之谊,宋云景顿时亲近了不少,俩人顺理成章的坐到一处,讨教“医道”。
“大侄女,苏大夫真是你师兄?那他有没有说过最近的北池头的事?”
袁美衣“肯定”的点点头:“他说过了好像是中毒。”
“中毒?”
“中毒。”
“中了什么毒?”
袁美衣迟疑了一下,她曾经也追问过袁守义,可是她爹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她倒是暗地里问过表哥,肯定是中毒无疑。不过这个表情让对方误解,宋云景以为她也不知道。
“袁太医也不知道吗?”
袁美衣摇了摇头:“先生切勿急躁,据我……我爹所知,这确实是一种毒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风传播,人畜吸入身体后,身体外部不会呈现出任何损伤,不过尸解后发现心脏皆呈现不同程度的萎缩。”
“竟然是空气传播……那就是毒气随着呼吸进入人体,会破坏神经系统,制使心脏衰竭,是了,一定是这样,只有空气传播才能短时间内造成大范围的损害,心脏萎缩说明毒气可以造成心脏等内脏衰竭,这个过程人体一定是痛苦的,但是体外并无任何痛苦表情说明,神经系统也被破坏掉。”
“既然选在晚上,还有一种可能,这种毒气是有色的,晚上既不会显眼又方便作案,而且这种传播方式一定呈放射性,毒源就在中心点,”
袁美衣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其中新颖的说辞和这种推理方式更引起了她的注意,任何一个学过医的人听到这样的论述都不会无动于衷。
她甚至是屏住呼吸听完了他的推论,直到他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时,她才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先生,先生……空气传播是什么?神经系统指的是经脉吗?放射性又是什么?”
“空气传播就是……”
“您刚提到的呼吸系统是什么?”
“解刨学?麻醉,血型?神经?外科?”
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袁美衣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发抖,她如饥似渴的汲取着来自几千年后的医学知识,一些奇怪的词汇她甚至都读不准确,但那一个个仿佛代表着先知的词语像一个个太阳,让她置身于浓烈的光茫之中,一个崭新的体系,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宏观微观视角,以一种暴风雨的方式朝她袭来。
在这一刻,她引以为傲的医道像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在他面前跌跌撞撞。而他却毫不在意,宽容的支起一片天空,告诉她那是方向,那是她的路。
“我知道的仅仅只是一些常识,这方面不是我的专长,你不要这样看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