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季扬的离场让顾惜诺不得不将目光放在自打进门以来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自己的甄总身上。

关于那个废弃建筑楼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她脑海里重新组装了一样。

好多当时就应该被她注意到的细枝末节一点点汇聚成型，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甄总的真实身份或许比他们所要猜测的还要复杂。

甄总站在吴小莉边上与顾惜诺对视，看向顾惜诺的时候探究中带着几分好奇的戏谑。

就好像……在期待她什么时候能认出自己一样。

有什么被忽略的场景从顾惜诺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刚想抓住，便被出去接电话回来的季扬给打断。

“研究基地那边确认药物已满足人体注射条件，我现在带她过去。”季扬步履着急，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急促，顾惜诺闻言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确定。

药物满足人体注射条件？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之前研制出来的疫苗根本不具备人体注射条件？那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是怎么确定药物已经具备这个条件了。

顾惜诺强忍着努力想要压下心底的想法，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出来，“季扬，你……你们试药了？”她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因为她基于对季扬的了解，那个被她停顿了一会的你其实才是她最想问，毕竟按照季扬的性格他不可能拿其他人来试药。

那么，剩下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替自己试药。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些日子里他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决心能够在她的眼皮底下云淡风轻地瞒过她的。

想到这，她心中的火气就更大了。

顾惜诺话落，一旁的吴小莉和甄总脸色都几不可见地变了变，但还是被顾惜诺捕捉到了。倒是那个被质问的人完全像是个无事人一样蹲在她脚边给她收拾着。一副随时都要出门的样子。

顾惜诺怒不可遏，也顾不得有人在边上了，直接抬脚就踢他。

可季扬是谁，他可是战斗经验十足的解放军上校，和敌人近身作战经验丰富的他几乎是顾惜诺气息变化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更何自从结婚以后被她踢得次数多了，就算是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变化，他也能知道她在当下的情绪里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安分点。”季扬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双手眼疾手快底捏住她踢过来的脚避免用力过大撞到伤口导致再次流血。

眼下虽然疫苗确实可以注射到她的体内让她身上这凝血功能障碍得到解决，但是血液流失过多对人体的损害也不能轻视。这段时间眼睁睁地看着她流血不止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经受一次。

两人之间无声地对峙着，一个比一个犟，谁都没有服输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吴小莉颇为无奈地盒甄总对视了一眼，开口提醒道，“行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情趣留着两个人的时候再表现也不迟，既然疫苗已经确定可以注射，你们就快去快回，也好让我们大家都心安。”

顾惜诺身上这个形如定时炸弹的症状考验着多少人的耐心。

一个两个作战的时候冷静得跟坐冰山似的人，一遇上这丫头的事情就坐不住，要不是她下了死命令，眼前这个臭小子和顾振国那个老家伙怕是都要孤身一人去把人家老巢给炸了。

真是……没一个让人放心的。

吴小莉的发话让僵持着的两个人软了下来，顾惜诺小腿动了动示意季扬放手。

季扬倒也不坚持，在确定她伤口没有撕裂出血的情况后，从善如流地把鞋给她穿好，然后双手分别穿过她的后背跟腿弯处就着自己半蹲的姿势就将人抱了起来。

“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季扬将人抱起，转身看向吴小莉说道。

但这话听起来，似是说给吴小莉听又像是说给顾惜诺听的。

顾惜诺听得云里雾里。

一旁的自打进来他们房间之后就一直噤声旁观的甄总率先一步走出洗手间，说道，“我送你们过去。”原本他留下来就是想要跟吴小莉商量将顾惜诺接走的，眼下，倒是多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带她出去的理由。

顾惜诺闻言抬头。

这甄总不是身份未明嚒？如今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季宅本就不符合常理，现在他又这般语气淡淡地说要送她跟季扬过去注射疫苗，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辛苦了。”吴小莉留意到顾惜诺眼底的疑惑，但并没打算解释什么，只郑重其事地交待已经站在房间里等季扬和顾惜诺出门的甄总说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交锋。”

甄总眼底闪过笑意，语气中透露着难得的几分轻松，“同愿。”

只是话虽如此，是不是最后一次交锋一切还有待顾惜诺的表现。

如果这次去注射疫苗的路上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疫苗的注射结果也能令人满意的话，即使再交锋，他也还是有胜算的。

季扬抱着人向吴小莉点点头随后带着顾惜诺下楼上车。

直到安稳的坐在车后座，顾惜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几个人之间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好像在场的人除了她，都很在状态里。

就她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季扬弯腰将顾惜诺包进车子，贴心地替她摆放好受伤的脚，系上安全带，却没有跟着一起坐上来。驾驶座的位置已经有甄总认领了，顾惜诺以为季扬是要坐到副驾驶里有话和甄总说。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冷静地合上车后座的车门，然后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没多久，车子便从停车位倒了出来，车头拐湾从顾惜诺所坐的车子旁经过时，她从降下来的车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在新西兰岛上一直跟在席总身边对自己充满防备的肖月，此刻正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梳着跟她一样的发型，坐在季扬车子的副驾驶里。

车子插肩而过的时候，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

顾惜诺微怔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开到了院子的大闸门前。

自动识别车牌号放行的闸门缓缓打开，不出一会，季扬的车就在她眼前扬长而去，没了踪影。

她想要的说的话也尽数隐没在唇齿之间。

驾驶座的甄总从后视镜光明正大地看着顾惜诺的反应，并没有说话，而是原地等了大概十多分钟之后启动车子离开季宅，从御水湾的另一个大门驱车离开。

车子行驶在黑夜之中，暗沉的天下加上一个并不熟悉的驾驶员，顾惜诺坐在后座里全程不发一语。季扬车子离去的背影一直压抑着她原本就兴致不高的情绪，许是流过血的原因，这一天的疲惫开始慢慢来袭，她微微挪了一下身子靠近车窗，右手手肘顺势搁在车窗边上想要靠着休息一会，却发现这段时间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项链不知所踪了。

这一发现让她的疲惫尽数消失殆尽。

她想，她大概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着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原来出门之前奶奶那句“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交锋”并不是交代现在给她当驾驶员的甄总，她真正想要叮嘱的……是季扬。

“我们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到达研究基地，要是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下。”一路上安静开车的甄总突然开声，语气里的熟稔和关怀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顾惜诺目光从手腕间转向驾驶座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甄总失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敲了几下方向盘，“还没想起我？”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笑，“也是，当时那样的环境，你要记得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话，你父亲这么担心你了，不过……”

“记得。”顾惜诺收回手搁在大腿上，学着甄总桥方向盘的样子敲了几下自己的手背，嘴角微微弯起打断甄总的话，“难怪之前在废墟大楼上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

甄总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记起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熟悉？”

她当时的表现可不像是对他熟悉的样子，倒是和林森林望那两个人的熟悉感要更强烈一些。

顾惜诺点点头，问他，“季扬他今晚是不是有任务？”话题转的太明显，很显然她并不想和甄总说明自己是怎么想起他来的事情。

甄总耸耸肩，“原则上来讲，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身体状态，我是不能透露你一些什么的。”

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留足余地给顾惜诺去追问。

可顾惜诺像是真的不关心一样，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嗯，就没下文了。这让一路上都在准备腹稿应对她有可能会问及的问题的答案的甄总有股满满的挫败感在里面。

到底是谁说她遗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这明摆着情报有误嘛这不是！

眼下这不慌不忙、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谈话主权悄无声息夺过去，还能让他差点忍不住不打自招本领，可一点都不像是忘记了自己身份的样子。

谈话的职业功力，比几年前还要炉火纯青。

“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错，但出发之前应该也会赶过来看你注射完疫苗。”车内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甄总先忍不住气，“破例”向顾惜诺做以说明，“毕竟，只有对你完完全全放心，才能心无旁骛地去战斗不是吗？”

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永远不要低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顾惜诺敛眉沉思，有些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去执行任务拿我的项链干什么？”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出去执行任务应该清理完身上所有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之外，所有跟身边的人有关系的东西也都要清理干净。

以免……发生万一的时候，波及到身边的人。

“拿你项链？”甄总眸底闪过错愕。

顾惜诺抿抿唇，有些无奈地说到，“应该是刚刚给我系安全带的时候拿走的。”季扬抱他下楼的时候链子还在她手腕上，下楼的时候她怕链子上的吊坠星星刮到他脖子还调整过抱他脖子的手势。

现在回想起来，从她最后一次看到项链在手上到发现链子没了这期间唯一能够让他有机会不着痕迹地将链子从她手上褪下来的就只有他给自己系安全带的时候了。

想到这，顾惜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真是……

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算计”自己一笔。

这总听完顾惜诺话表示了然，随后安慰道，“既然他拿走了肯定就是对他有用才拿的，要是任务中不小心丢了回头让他赔你一条就是了。”

甄总的话语相对轻松，让一路沉着心担心季扬安慰的她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他说得对，季扬既然不问自取，想必是对他有用才拿走的。

但愿不会有事。

项链……人……皆是如此。

话题到了这里，车内刚刚回暖一点的气氛又降了下去。

负责开车的甄总见她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兴致，索性也不再说话，一双锐利的眸子扫了一眼后视镜跟距离目的地的里程，踩油门的脚下开始加大力度。

安静坐着的顾惜诺察觉到车速的变化，也从后视镜扫了一眼车子后方的车辆。

甄总带着顾惜诺开车兜兜转转地绕了好一段路，大约十多分钟后才往公路旁的一条小路开去。

顾惜诺知道自己将要去往的地方一定是具有一定保密要求的地方，所以在上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问终点，也不过分留意车窗外行走过的环境。

可，就算她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遇到以下的场景——车子竟然在驶进小路之前尽数熄灯，就这么开了进去。

工作室那一次的盲狙，眼前这样的盲开……

他们这群人，简直就是黑夜里的主宰，所有的视线受阻在他们面前好像根本就不是问题一样。

“还有一段距离要开，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抓住车门的扶手。”黑暗中，甄总的轻笑声传了过来，许是因为处于黑暗里，顾惜诺的感官反应也跟着敏感了起来，几乎是他刚开口的一瞬间，她就感知到了他要打方向盘的举动，连忙抬手扶好。

是以，甄总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扶好坐稳了。

“不过，这段路我们经常这么开，安全送你过去还是可以做到的。”甄总的轻笑声依旧清晰传来，很快，顾惜诺又听到他谦虚道，“你不知道吧，季扬那小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厉害，我们是开的次数多了才养出来的能力，他呢，只看过一次这段路的地图，第一次上路就稳稳当当地开到了基地，并且用时才是我们的三分之二。”

顾惜诺听了，嘴角也抑制不住地扬了扬，“他的能力一直都这么超乎人想像。”

和他在一起每次都有惊喜。

好像什么事有他在就不会解决不了，就像前几天遇到的围攻跟那一堆危险十足的生化武器，他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危机完美解除。

“你倒是不客气。”甄总听完顾惜诺的话，轻哧了一声，埋汰道。

至此，顾惜诺总算是从甄总身上找到了一点能令人放心的依据，不再像之前一样让她充满猜测跟害怕。

“那些信封上带着紫荆花烙印的信是你给我寄的吗？”既然戒备解除，顾惜诺索性就将从今晚在季宅见到他开始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反正这段看不清车窗外任何东西的路程总需要一些事情打发时间的。

“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甄总的回答免得模棱两可起来。

顾惜诺拧眉。

看来，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或者说他们身后的组织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嗯。”顾惜诺抿唇应了句，没再追问。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一路将更车子开到了疫苗的研发基地。

车子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前。

顾惜诺透过车窗，看到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老研究人员在国旗墩子前站成一排，动作仪态都十分规整，就好像是在等待领导检阅士兵一样。

而在这帮老研究人员旁大约一米的距离之外站着同样一身白大褂加身的蒋平。

顾惜诺下车的时候，他率先走到车子跟前提她开门，“嫂子。”

他声音平缓无奇，一如往常碰面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