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大家伙钱也捐了，那李瘸子就等着明儿订的牛车，拉去镇上医馆好好治。但谁想, 那李瘸子命那么薄，当晚就急着去了。

李老头李老婆子扑在李瘸子凉透了的身体上, 就哭嚎着。撕心裂肺的哭。

整个村儿都惊醒了。一家家的油灯亮起来, 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就往村东李家奔。和那晚喜春死了一个情形。不过这次, 李瘸子有丧事。而且是全村人都帮着办的体面丧事。

莫家也自是知道。莫老太穿了厚袄子, 望着外边黑洞洞的, 只觉得阴气重得很。这东屋西屋, 各去一个就得了。二小子不知道里面的事, 他不能去。至于陈氏和虎子, 是不要沾那死人的晦气了。

当即带着莲姐儿和莫铁根, 打着灯笼往村东奔。半路上，碰着不少同村的人。待靠近了村东头，就听见了那哭嚎声。孤零零缩在村东, 小壳子似的屋子，一片亮光。

那白色孝布，也不知从哪里拉扯过来的。灰扑扑的，缠在腰上，戴在额上。油灯燃着, 白蜡也点着。李瘸子换上了体面新衣裳, 躺在门板上, 挺在那。浑身已经僵硬冷透了。

李老婆子正扑在李瘸子身上哭, 嚎得撕心裂肺的。瞧见了莫老太他们来了，那心是伤得更痛了。几乎要背过气去。哭自个儿命苦啊。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可怎么活。

莫老太瞧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周围气氛就是又冷又惨，阴森森鬼气气的，白蜡燃着，一干村里人本来还脑子有困意，被这一染，那是麻利地清醒了。

这老村长和办丧事的司仪也赶来了，大寒天的，身上没有热乎劲，哈一口就全是寒雾。明明是寒夜，一片亮光，除了些老人女人孩子，人都来了。

莫老太冷硬了一辈的铁石心肠，在瞧见李老婆子哭成那样，到底自己也是当娘的，当即心里也是松动，待其他人上前说两句安慰话，轮到她时，拄着拐杖，还没开口时，就被李老婆子一把抓住手，哭嚎道：“大妹子啊，你说我这是不是作孽啊！儿子没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啊！我黑瞎心，把你家虎子弄得大病，这是报应啊！”

眼睛的泪，哗哗的流。本就干瘦的人，那一双只有骨头似的手，凉得冰。莫老太望着李老婆子，嘴皮子动动。眼前忽地想起了以前她小的时候，那是和李老婆子一块长大的。当年，她家老头子死的时候，李老婆子也是抓着她的手。但力道轻了许多，只安慰她，一切有村里大伙。

好好的一个村的人，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莫老太眼角润了润，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拄了拐杖，身子弯了许多，走到一旁。站在冷风里。

风凉得很，吹着，有死气的味道。

这村里的棺材，除了给高寿的老人备着，是不提前做的。晦气。如今李瘸子的棺材也要现做。没拆了李家的门板，老两口可怜得紧，没了儿子就守着这么个小屋，要是没了门，大寒天的可不得被冻死。就凑了村里祠堂的和别家的，木匠正做着呢，刚锯，一婆子就插了句嘴：“这李家小子，就一人躺着，孤零零的，将来也没个媳妇儿一块。”

这话一出，场面静下来了。活着的人都讲究老婆孩子热炕头。村里两口子的墓，都葬在一块的。但这李瘸子，没孩子不说，现在可不就是一人。这到了地下，也还一个人。

哭着的李老婆子巴巴地望着自个儿子，那个心疼啊，忽地，大声道：“有，谁说没了。那喜春花了一两银子买了来，就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她害死了我儿子，到了地下，也要伺候我儿子！”

心，猛地一紧。站在一旁低着头的莲姐儿，瞳孔紧缩，不可置信。

这话，让周围人都皱了皱眉头，互相望望。老村长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白雾，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向一旁的司仪望去。这村里管丧事司仪的，是个老道士，养了一把极长的花白胡子，见村长望向了自己，他自己也皱眉头。转过身和半瞎子两人小声商量着什么。

有一会，司仪走到老村长旁，点了点头，悄悄道：“这孤坟，容易作怪。反正两人是拜过堂的，就是一对了。”

村长听了，眼睛眯了眯。这周围静悄悄的，都等着村长说话。李头老望望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的儿子，老泪就绷不住了，走上前去，拽着老村长的衣角，就要跪下：“村长，你就答应吧。总不能让我儿一个人走啊。我这一把老骨头，求您了。不然，我李老头死不瞑目啊！”

李老太婆在趴在儿子身上哭。

老村长瞧了，心里也难受，不是滋味。要是他当时，早早地让村里人凑钱，送李瘸子去镇上看病，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他心里，对李家，有愧。终于点了点头，道：“那喜春的尸体，不晓得有没被畜生叼了去。找几个人去寻寻，找不着，就拿着火把去狼窝里看看，捡到些骨头也是好的。”

莲姐儿望着举着火把去村头的一群人。她当日......可埋得浅，也没换地儿。蓝底白花纹的袄子，立于一片火把烛光中，和众人站在一起，但乌沉沉的眸子，把自己和别人分了开来。冷寂无助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