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山花依旧烂漫,
慕容运受邀参加一场游宴。
他身后跟着十余人,尽皆穿着纹饰繁复的窄袖交领胡服,颜色鲜艳无比。
尤其是受封西平公的慕容运,更是一身朱红色猎装,腰间还悬着刀,刀柄上是栩栩如生的狼首,时不时和玉带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抵达目的地后,慕容运先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马。
草地上铺满了毡毯,野花点缀其间,溪水潺潺而流,风起之时,林涛阵阵,
倒颇有几分意趣。
好地方!
不远处的缓坡下驶来了几辆牛车。
丞相王导长子王悦下了车,只见他一身素袍,一左一右扶住两位僮仆的手,
踩上青苔斑驳的石阶,向缓坡上而来。
第二辆牛车上下来的是王导次子王恬。他只穿了一件玄色深衣,手里摇着象牙柄扇,披头散发,摇头晃脑。
紧跟着王恬入场的是谢鲲之子谢尚他更是特立独行。别人都是素色、纯色长袍,他却穿着绣满了艳丽花朵的衣裤,行走之间,口中吟啸不绝,但功力比起其父还是差了一筹一一谢鲲缺了门牙还能啸,这境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谢尚身后十余步外便是山玮了。
他穿着宽袍大袖,头戴纶巾,脚踏木屐,左手持藤杖,右手竟然拿着一本《庄子》,与阮宁说个不停慕容运收回目光,将马鞭扔给随从,迎了上去,与众人好一番寒暄。
慕容运亲随中有一小儿,大约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是跟随长辈出来增长见识的,不过应该不是长子,亦非嫡子,可能只是个庶出小儿罢了,否则焉能浮海南下?这可是有风险的。
“染干,在看什么?”另外一人轻抚他的小脑袋,问道。
“叔父,晋人怎么这个样子?”染干小声问道。
“什么样子?”说话之人叫慕容评,乃慕容庶子,与染干是叔侄关系,但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父亲在燕山见过梁人,他们的将军很厉害的。”染干说道。
“哦?多厉害?”慕容评笑问道。
染干毕竟年纪小,味半天,没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最后只能说道:“前面那些晋人,弱得像是要被送进山里的老人。”
送进山里的老人慕容评听得想笑。确实,病弱的病弱,萎靡的萎靡,疯癫的疯癫,这就是天上人么?
以前有人来过建邮,回去后说了诸般见闻,慕容评本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再无疑虑。
就像方才和叔父(慕容运)见礼的王悦,身子骨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样的人别说上阵打仗了,处理公务都费劲,更可怕的是可能还无法传宗接代—
他猜测王悦无子。
晋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说难听点,虽然分属敌我,他还是觉得梁人更顺眼一些,至少男儿有阳刚之气,胆魄也壮。听闻梁帝邵勋魁梧高壮,长得跟熊一样,估计一只手就能提起王悦之辈。
魏晋风流、士家气度,可笑可笑!
也就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能让慕容评高看一眼了,因为确实过得舒服,但眼前这些柔弱之人真不配享用。
前边慕容运和众人见礼完毕后,又一一介绍随从,除慕容评、慕容恪(染千)叔侄外,还有诸如段氏等其他部落贵人子弟或移居辽东的士族子弟一一慕容之妻便出身段部鲜卑,生三子,王浚镇幽州之时,为了交好慕容氏,段疾陆眷又把孙女嫁给子,不过这种和亲显然没用,该打还是得打,但确实有一部分段部鲜卑帐落迁居辽西,投靠了慕容氏。
王悦态度温和,与众人一一见礼,还交谈了几句,但其他人就态度不一了。
王悦之弟王恬拿扇柄敲了敲慕容评腰间的弓刀,笑问道:“如此斯文之所,
君持弓带刀,不怕惊了林间卧鹿么?”
说话之间,王恬轻叩了腰间的玉佩,竟有些泠泠之音,与一旁奔流而下的溪水互相应和,让王恬非常享受。
慕容评却听不出那叩击声有什么异样,只觉十分无聊、做作,转身看向一人,点了点头。
那人也不多话,直接从不远处的马背上取下一头鲜血淋漓的野鹿,走到河边,当场开膛破肚,清洗切割。
谢尚皱了皱眉头,他还想去溪边浣足,高歌一曲呢,现在却没了兴致。
慕容评说道:“有此弓刀,今日便可炙鹿为食,岂不美哉?”
王恬先愣了愣,然后放声大笑,道:“妙!”
婢女们登阶而上,取来了酒食。
在她们的动作下,毡毯、席子上很快就摆满了果品、糕点以及最重要的酒。
王恬直接放过了慕容评,旁若无人地坐在一张席子上,抄起一壶酒,直接仰脖灌下。
饮毕,拿衣袖擦了擦嘴,笑道:“定是梁朝弄来的葡萄美酒,妙哉。”
旁边升起了煮茶的氙盒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