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京陵龙骧府外一片欢腾。
章贺叉着腰,站在起伏不定的山坡上,暗暗松了口气。
在他身后是几乎要涨溢而出的陂池,身前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这个陂池是军府集结壮丁健妇,花费数年时光,一点点建好的。
水自山上汇集而来,填满湖泊,然后通过水门倾泻而下,进入密密麻麻的灌渠,滋润田地。
在风调雨顺的年节,这个陂池温柔无比,潺潺流水从高处流下,都不需要水车提水,直接就能灌溉农田。但在大雨时节,可就比较麻烦了,它是真有可能淹没农田、村庄。
看了一番后,章贺下了山坡,步入村中。
村中有人在办丧事,村西头的李瓜便是。
右金吾卫出征蜀地,大部分人都回来了,但总有人战死、病殁,李瓜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阳关城下兜头淋了一身滚烫的金汁,铁铠一点用都没有,人没过夜就死了,尸体草草埋在巴山蜀水之间。
同袍将他的行李及铁铠带了回来,还有一份抚恤。
家人只能用其经常穿戴的衣冠办丧事,一度还请了道士过来办招魂葬,但为人劝阻,说这没用,全是骗钱的,乃止。
行到李瓜家门前时,一起出征的少年唐荣忙前忙后,脚步不歇。
他是自愿上门帮忙的。
伐蜀时中了流矢,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李瓜发现他还活着,背了回来,最后居然挺过来了。
此为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章贺叹了口气,挪步离开了。
李瓜运气不好,今年春天种下的粟全完了,损失很大。
两个儿子年纪又小,都不超过十岁,最大的便是十四五岁的女儿,竟然要与母亲一起操办丧事了。
府兵远道而来,扎根太原,都没来得及形成宗族,就是这么困难。
回到家中后,妻子坐着牛车刚回来,见到章贺就叹气道:“夫君,县里黄润细布太多了,卖不上价。过几天开集了,妾再去看看。”
章贺点了点头。
“要说这细布啊,还真是好。蜀人竟然这么手巧,又能放入筒中,做起夏衫,不比葛布差多少,怎么就没人买呢。”妻子仍在喋喋不休。
章贺也有些失望。
这种布确实轻细柔软,颜色微黄,用蜀中所产的雄麻制成,与北地的麻似乎不是一类。
蜀人织成这种布后,将其卷着放入竹筒之中,谓之“筒中布”,大筒放六丈布,小筒只能放四丈。
章贺作为别部司马,拿得比较多,且他当时没有选择要绢帛,全取了黄润细布,共有十大筒,也就是十五匹。
出征之前,军中传言蜀中黄润细布一匹价“数金”,入蜀之后,众人发现不对,这布蜀地不少,只不过运出去的少而已。
班师之时,有人说路上先用掉,免得掉价,章贺没有这么做,现在后悔了。
中陵县是小地方,一口气涌进来这么多黄润细布,谁来买?
别说这种布可以当钱,事实上只有金银铜是真钱,其他都是“半钱”或“假钱”,放得越久越不值钱。
“玉石有人要吗?”章贺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道。
妻子也吓了一跳,嗫嚅道:“妾没敢拿出来。”
章贺无语。
私藏战利品肯定是不允许的,但其实很难杜绝。章贺也是在江州追击敌军时遇到一贼官,远远一箭射死,然后摸了他的玉带。
玉带不敢整体拿出来,但把上面的玉石抠下来慢慢发卖也不是不可以。
但还是那句话,中陵是个小地方,一时半会卖不出去。
“罢了。”章贺挥了挥手,道:“卖不出去就算了,给我儿留作传家宝。”
妻子听了这话,喜滋滋地应了一声。
见她那模样,章贺也哈哈一笑。
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被他射死的贼官是谁,能有玉带,应是蜀中士族子弟了,可惜武艺稀松平常,当时还是对方先射他的,偏了,自己瞄都没瞄,抬手一箭就弄死了他。
就这点本事,上什么战场!
“夫君昨夜去军府议的什么事?”牛车辚辚驶进了院中,妻子挽着章贺的手,在门口信步走着。
“秦王来了,天子随后便至。”章贺说道。
“啊!”妻子捂嘴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