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衣着鲜亮的姑娘们不畏春寒,早早换上了罗纱衫袄和马面裙,立领上镶着珍珠领扣,成群结队以轻纱遮面,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白马上的羽林军将士。
她们的目光从队前扫到队尾,直到扫见陈迹,而后轻飘飘的把目光又挪回了前面。
有官贵人家的小姐指着某位羽林军,骄傲道:“看见没,那是我哥!”
姑娘们当即围了上去,叽叽喳喳道:“诶,托你哥帮我问问,那个第四排的羽林军……”
此时,有人小声道:“队伍末尾那个是谁,怎么没有披甲”
“想来是鸿胪寺负责仪仗的小吏吧。”
……
……
仪仗缓缓来到午门前,所有人被搜身检查。
搜查羽林军的,也是羽林军。
午门轮值的羽林军将士笑着说道:“恭喜李大人、齐大人,此番固原一役当真给羽林军长脸,万岁军那群小子最近跟我等说话都放尊重了些。各位兄弟凯旋,今晚我等在京留守的在百顺胡同摆接风宴。”
“哈哈,算你小子良心尚存,百顺胡同摆接风宴算是诚意给足了,”齐斟酌笑容满面:“明晚我齐家在鼓腹楼设庆功宴,都来!”
“嚯,鼓腹楼!”
李玄见众人喧闹,却面色肃然的泼了盆凉水:“想要别人看得起,还得好好操训才是,我为你们找了个厉害的教头,往后的日子谁偷懒谁卸甲回家。”
羽林军们见指挥使面色不虞,顿时息了声音,老老实实做完检查放行。
齐斟酌进了午门小声嘀咕道:“姐夫,正高兴的日子,干嘛板着脸。”
李玄斜他一眼:“羽林军此次去固原是什么表现你也看到了,包括你在内,空有行官门径却不知如何厮杀,这让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齐斟酌嬉皮笑脸道:“怕什么,接下来有我师父负责操训,我等肯定进境一日千里!”
李玄回头,却见陈迹低头跟在所有人后面,始终沉默不语。
进到六科廊有平静道:“脱靴,解剑,搜身。”
陈迹抬头赫然一副熟悉面孔映入眼帘,对方一身黑色飞鱼服,肩上一条红色绣蟒绵延至胸口,腰胯长刀。
主刑司,解烦卫指挥使,林朝青。
陈迹曾在洛城与对方打过不少交道,洛城事毕再没见过,没想到对方被司礼监调回宫中轮值听差。
林朝青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扫过陈迹时似有疑惑,却没在意。
洛城时,陈迹帮云羊、皎兔始终蒙面,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见陈迹只觉略微眼熟,却忘了在哪见过。
六科廊是面圣前最后一道关卡,所有人在此搜身,搜得比午门羽林军更仔细些,便是外衣也要一件件脱去防止夹带。
就在此时,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林朝青身后传来:“番邦使臣提前进宫了,正在仁寿宫奉上贡品与祥瑞。内相大人有令,先让殿下和羽林军将士们去钟粹宫候着,待传旨了再引他们去仁寿宫面圣。”
陈迹愕然抬头,却见一人戴着白色的纹龙面具,一身白色大襟一尘不染。此人只是往六科廊里随意一站,也能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去。
白龙!
冯先生!
林朝青听闻此言,迟疑道:“白龙大人,他们不在此处听旨,只怕是不合规矩。”
白龙笑了笑:“怎么,林指挥使如今只听吴秀大人的话,内相也使唤不动了吗”
林朝青赶忙抱拳道:“不敢,卑职……”
白龙哈哈一笑:“林指挥使与本座平级,不用以卑职相称。”
林朝青谦逊道:“不一样的,卑职这就领他们去钟粹宫候旨。”
白龙侧身往旁边一立,让开道路。
待队伍末尾的陈迹经过他身边时,他细若蚊声对陈迹说道:“小子,不用谢。”
陈迹攥紧了拳头。
林朝青领着众人往东六宫走去,陈迹面色平静的跟在末尾。
他在一面面红墙灰瓦中,沿着东六宫的青砖道。
穿过一重重影壁。
穿过一重重垂门。
穿过延禧宫、景仁宫。
穿过承乾宫、永和宫。
最终在钟粹宫与景阳宫之间站定,两宫一街之隔。
陈迹走了四千一百五十八里路,杀了三百四十九个人,就是为了站在这里。
只要能站在这里。
走前面还是走后面,穿官服还是穿布衣,身份是六品右司卫还是草民,都不重要。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往右侧景阳宫看去。
只见春日午后,阳光洒在一位纤瘦的蓝袍道姑身上。对方站在阳光里,正拿着一只竹扫帚,轻轻的将落叶扫在一起。
好久不见,白鲤。
……
第四卷,四千里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