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翟萨感受到什么,膝盖移了移,相隔几千里,精准跪朝天衡山。
“我脑子里突然多了个声音,要我去挑战神明,要我杀了神明!”
“侯涅生!我见过你!我一百年前就见过你!”
“你就是那个神明,对吧,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我不会听从那声音去挑战你的!”
“我求你来见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救救他们,好不好?!”
“什么代价都可以,哪怕杀了我都好,不配活着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
她无助地哭喊着,天海也跟着一同悲伤。
哭着哭着,她想起什么,尖利的指尖划开胸膛,一根赤红的卷发被取出来,在暴雨狂风中消散。
伴随红色卷发的消失,翟萨那头光亮蓬勃的红色卷发快速变黑、变直。
几息间,属于萨无的灵魂离去,翟萨变回她最初的模样。
阴缘教不结善缘,只增恶业。
有了良知的圣女跪坐孤岛,向神明尽忠臣服,只求善恶逆转,恶业尽数归于己身。
“求你了,侯涅生,神明啊,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让他们重新活下......”
命运残忍不公,神明亦是无情,天海悲鸣不止,独不见神明现身。
翟萨悲伤的眼眸变得空洞,一声亘古的长吟却从深海穿越风暴而来。
她僵硬地看过去。
一只巨大的虎鲸跃出水面,化作一个束发戴冠的男子。
翟萨不认识他,“你,是谁?”
“世间不该有半神存在,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向寻手一抬,海水在他手中凝聚成长戟。
他缓缓朝翟萨走去,每走一步,海水便往沙滩上涌一分。
很快,海水漫过翟萨的膝盖,向寻站在她面前,高举长戟朝下刺去。
翟萨眼睛睁着,满含遗憾和绝望地迎接死亡。
突然,长戟尖端停在翟萨眼前,一人站在她身旁,手稳稳握住戟身。
翟萨的眼睛恢复些许光彩,“许......”
向寻望着他,警告道:“许明渊,这是府君的意思,你确定要阻止我吗?”
“我知道,但他听我的。”许明渊手往上一抬,向寻被迫拿着长戟后退几步。
他站在不远处,沉着脸问:“后果你担的起吗?”
许明渊的眼眸逐渐变成血色,笑着反问:“还记得吗,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那一瞬间,暴雨平息,波涛平缓,阴云散开,温暖的阳光照下来,伴随柔和的风抚过翟萨积满泪水的脸,吹动向寻高束的长发。
向寻认出来了,“你是.....”
“我一直都在。”许明渊笑道,“辛苦你了,快些回去吧,这事我能做主。”
五百年前,暖风拂过,没了归所的陆吾殇得以成了天衡的向寻。
向寻收起长戟,两手合于胸前,朝许明渊俯身一拜。
“向寻,告退。”
待向寻离开,翟萨呆愣地看着许明渊,喃喃道:“侯涅生呢?”
许明渊垂下眼帘,朝她笑了笑,“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不会为任何人更改原则,若是他来你必死无疑,因此,我来予你一线生机。”
翟萨从许明渊身上感受到和侯涅生同样的气息,拽着他的衬衫一角,“你可以救他们吗,要我去死也可以,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这世间没有谁是该死的。”许明渊手往广阔的大海一扬,海面变得波光粼粼,不断有鱼群跃出水面。
欢跃的身姿、溅出的海水、明媚的阳光.....无一不在展现蓬勃的生命气息。
“看。”许明渊让翟萨看着这一幕,温声道:“潮涨潮落,风起风止,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万物皆有轮回的,生命肉体的生老病死亦是如此。”
“降生未必是开端,死亡也未必是终结,一切都是你们重逢前注定要经历的等待。”
“我能等到吗,萨无、翟翠,还有.....”翟萨怔愣地望着海平面,“能等到吗?”
“这点我无法保证,不过.....”许明渊拖了个长音,对上翟萨疑惑的目光,温和的语气眷恋绵长,比春风更加让人心动。
“我从天地洪荒等到现在,才等到一个侯涅生,你的等待注定不会比我的更加漫长。”
温和的旧祂令彷徨的新生半神平静下来,翟萨的心底多了分希冀,“那......”
“不可以。”许明渊感知到翟萨的想法,用含笑的话语阐述残忍的事实,“翟萨,我不会允许半神随意行走于人世间,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死在这里,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要么去往天衡山,永不得再踏足世俗。”
这就是他所说的一线生机。
翟萨知道自己没得选,闭了闭眼,哑声道:“我去天衡山,等的久一点就久一点,总比再也等不到好。”
“好,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条路。”许明渊将食指指尖点在翟萨的额间,“不过在带你走之前,我还要取走一些东西。”
翟萨费力地抬眼往上看,许明渊的指尖往外移,一点点黑丝被从她额间抽出,手臂再往后一扬,黑丝被完全抽出来,甩在半空中缓缓消散。
“啊——!啊——!”
翟萨疼得蜷缩起来,像有人拿刀穿过身体、刺入心底,一点一点剜下她的灵魂。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诉说的痛苦,翟萨叫喊两声就疼到再没力气发声。
良久,翟萨全身浸着冷汗,瘫在地上,费力地抬眼看许明渊,“你做了什么?”
许明渊血色的眸光一闪,草木的生机不断涌向翟萨,温和的嗓音也若甘泉淌入耳畔,流进心底:
“【邪萨满】,诅咒拆缘、引病降灾,但我抽走了邪性,此后在山间做那祈福占缘、治病驱灾的【萨满】吧。”
【邪萨满】是翟萨痛苦的源泉,而现在,这源头彻底被斩断。
她喜极而泣,慢慢坐起来,虚弱但不掩笑意,“许明渊,听你的话,你似乎不禁止我在山上跟外人接触。”
“不禁止。”许明渊血色的眼眸亮起,他和翟萨的身影消失,离开海岛的最后一秒,才补充道:“但要等百年后,无人再知道翟萨才行。”
时隔两千多年,因缘际会,世间再有异能者成为半神。
许明渊愿意给翟萨一条活路,但不代表他会让世人有可能窥探半神的存在。
他们离开后,海岛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碾碎,湮灭。
眨眼间,广阔的大海上再找不到海岛,仿佛从未存在过。
同一时间,指挥所内,耿宸寅惊道:“端木随,翟萨的【明灯】也灭了。”
在端木随看来,谢阳蛰的实力或许算不上顶尖,但翟萨是蜕变时期的异能者,实力足以碾压极大多数的异能者,剩下的极少数还是特指府君。
为什么。
端木随想不明白。
为什么偏偏是谢阳蛰那组。
最不该牺牲的一组居然被团灭。
耿宸寅见端木随迟迟不回话,连着唤了他好几声。
“知道了,我要出去一趟,这边先交给你了。”端木随起身,刚走几步,耿宸寅回头将他叫住,“端木随,你走......”
端木随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放心,打个电话而已,很快就回来。”
他关上房门,在空无一人的长廊走着,头顶的白灯将他的面容照得光阴交错。
鞋跟踩过地板发出“哒哒”的声响,回荡在长廊上,为冷漠的悼词奏响起冰冷的乐曲。
“神机妙算,抵不过天意弄人。”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人生亦苦,只如初见。”
“饱含祝福的名字,却不被任何人祝福。”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死境逆转,重生再临。”
“期盼年后的春天,但倒在年前的隆冬。”
“好寓意的名字不适合你,下辈子起个差点的吧。”
端木随走到长廊尽头,倚在墙边站着,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被打电话的人显然很忙,他打了几次才接通。
“喂,岑局,是我,端木随,我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谈一下。”
“没事,不着急,我这边的指挥任务也还没结束,估计还要两天这样。”
“你看周日,或周一有空抽点个时间吗?”
“地点你决定就好,不过我也说了想单独谈,是关于我个人的要事,不便让他人知道。”
“好,多谢岑局的理解,那就周一晚上,我等岑局你给我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