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体型庞大,相较之下,周边往来的小商船显得极为渺小。这些小商船大多是日常出行的,像今日这般规模的船只,样式既像海船,又似战船,引得众人惊叹不已,消息迅速在市井间传开。
“初次见面,我是范海琴,受李白推荐而来……”范海琴下船后,径直走向苏尚,主动打招呼。
南方夏日的阳光格外耀眼,她那一头金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面容明艳动人,脸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着干练的洋人服饰,直筒的长袖长裤,将她高挑笔直的身材完美展现。
苏尚未曾料到,相公信中提及之人竟是一位洋人女子。“原来是范大东家,在下正是泗水县令。此地贫瘠,望范东家远道而来,莫要失望。”苏尚礼貌回应,对于相公之事,她并不想在范海琴面前多谈。
范海琴向来不喜欢客套。她与外洋人谈生意,向来都是就事论事,只讨论料子、衣裳款式是否新颖,对于中原人喜好的文墨客套,她丝毫不感兴趣。
午后,苏尚将范海琴的商队请至县衙议事厅。这本是公事,不宜带她前往宅邸,况且衙门年久失修,破旧不堪,有失朝廷颜面。苏尚并不了解范海琴的过往与背景,殊不知在马庄,范海琴见过更为破败的景象,泗水县的这等状况,她根本未放在心上。
苏尚心中思虑万千,而范海琴则满脸轻松,她此行为的就是做生意,既然有李白这个女扮男装的怪人作保,心中便没再多想。
小翠帮忙烧水沏茶,用的是苏尚带来的茶叶。苏尚发现此地贫困后,便将带来的贵重物品妥善收起,像今日泡茶所用之茶叶,价值不菲,平日里她并不常喝,只有招待贵客时才会拿出来。
“听李白说,我在此搭建工厂,苏县令能给予诸多便利,不知苏县令意下如何?”范海琴轻捏茶杯,未饮,率先开口询问。
苏尚点头,相公在信中已说明此事来龙去脉,有意促成此次合作。范海琴与苏家并无关联,又是洋人,日后即便有事,也不会牵连到苏家,确实是极为合适的合作人选。
“自然,范大东家只需告知所需场地大小,我自会帮忙寻觅。”
“场地之事,我相信苏县令定能办妥。只是人手方面,年初我接下了两个大订单,在中州已赶制了一批,交货时间在明年十一月末,时间紧迫。
我估算了一下,大约需要两百多人。苏县令,你能帮我招募到足够数量的工人吗?”
此言一出,苏尚顿时面露犹豫之色。泗水县内,诸多衙门已然停止运作,即便是负责办案的县衙,每日也仅有几个衙差勉强维持门面,其他官吏,不是跟着商户经商,就是在暗自捞取好处,整个县城的官场形同虚设。
那些空置的地方,大多还能使用,虽说有些被商户霸占,但苏尚作为县令,要找到可用之地并非难事。然而,要招募工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水梁山与外地不同,外地遭遇自然灾害时,水梁山凭借独立的商业运作,可避开此类风险。就拿去年南州府的粮灾来说,当地百姓温饱难继,而水梁山中,许多人依旧衣食无忧。
自官府失去话语权后,水梁山沦为贼匪、商户、武林门派的地盘,老百姓为求生存,大多依附于这些势力,纯正的农户几乎没有。想要招募工人,就得从这些势力手中抢夺人力,难度着实不小。
即便如此,苏尚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头应允:“范大东家放心,你只管建厂,工人我来想办法。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你能给工人怎样的待遇?”
范海琴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递给苏尚。见苏尚面露疑惑,她解释道:“这是洋人的物件,主要用于查看时间。你看,上面有二十四个数字,将一天分为二十四个时辰。按照中原的算法,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苏尚拿着这个新奇的物件,一边听范海琴讲解,一边仔细打量。
“工人每日需为我劳作五个时辰,以半个时辰为一单位计算,我会支付每半个时辰四文钱的报酬,即每日四十文。这是普通工人的收入。厂里还有许多技工岗位,若工人懂机关术、识字,报酬可从四文提高到六文甚至更多,这便是我目前能给出的待遇。”
起初,苏尚并未太过在意,可当听到范海琴给出的酬劳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思索着,如此算来,普通工人每日至少有四十文收入,这对百姓而言,诱惑之大,堪比文人渴望考取功名,更不用说那些报酬更高的岗位了。
这无疑能激励人们努力进取,是个相当不错的制度与想法。
范海琴的这套做法与中原传统大相径庭,暂且不论是否能适应中原市场环境,单从当下中原百姓的角度来看,远比当佃户或苦力挣钱。
“此话当真?”苏尚再次确认。范海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点头:“自然,我在中州开办的厂子便是如此。
那里的薪资比此处还要高些。你身为苏家小姐,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我范氏衣行,人人都争着抢着要进去做工。”
苏尚迟疑片刻,反问道:“我信你。可若每个工人每日固定收入四十文,两百个工人,每日支出便是一笔巨款,你当真有利可图?”
范海琴放下茶杯,笑着说:“实不相瞒,我家也是经商的。夸张些说,我爹的生意规模,不知比你们苏家大上多少倍,富可敌国。大秦帝国连年征战,恐怕国库都比不上我家富有。不过,钱财这东西,永远赚不完,对我而言,够用即可。而且我并非热衷于经商,只是不得不为之。其他事我便不多说了,我给出的条件就是这些,苏县令,你先考虑清楚,两日后给我答复,过期不候。”
言罢,范海琴起身,带着众人离开。走出衙门时,周边不少江湖散人投来目光,范海琴全然不顾,带着十余名强壮的洋人壮汉向河边走去。
回到舱室,范海琴一头扑到柔软的床上,抱着枕头翻了两个身,想起临行前与李白的交谈,不禁有些抓狂。
眼前浮现出李白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她咬牙切齿道:“可恶的家伙,没想到这里如此混乱。要是厂子建不起来、运作不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县衙议事厅内,苏尚依旧沉默不语。范海琴的到来以及她给出的条件,本是极好的消息。然而,对其他势力而言,范海琴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
此刻,他们已然成为敌人,而自己代表朝廷与范海琴合作,也被卷入其中,明争暗斗,终究要摆到台面上来。
“我实在不愿看到有人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