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病痛这把软刀子折磨了多久,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显得格外苍老无力。
郎黎不紧不慢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淡漠走到帷帐前,半跪下来,“臣郎黎,参见皇上。”
龙榻上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费了半天的气力,最终也只是抬了抬头。
“十九……你回来了。别、别行礼了,过来让朕瞧瞧。”老皇帝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朝罗帐外的郎黎招了招手,随即又疲乏地垂下。
郎黎不应,依旧跪在原地。
“怎么?你如今,连见朕一面都不愿了?”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羸弱的身子侧翻,险些跌下榻来。
郎黎见状,立刻起身,一把掀开床帐,扶住老皇帝病入膏肓的龙体。
这么看着,皇帝已经不中用了。昔日高高在上、气宇轩昂,如今也只剩下一张干枯老化的皮裹着一堆所谓的龙骨。也许郎黎再迟一迟,真就见不着老皇帝最后一面了。
皇帝艰难地抬起眼,想要看看他这位多年不见的幼弟,可入目的却是一张冰冷狰狞的黑铁面具,那般严穆庄肃,那般刻薄无情。
老皇帝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罢了,小十九长大了,五哥也不唤了,没有黎儿了……没有黎儿了……现在是永安王,叱咤风云,只手遮天。”
郎黎将皇帝放回床榻上躺好,笔直地站着,冷冷地疏离道:“臣不敢当。再大的权力,都是皇上给的。”
“咳咳!咳……”老皇帝合目听着,边笑边点头,“嗯……自称臣下,这样就与皇家无关了?你还在怨朕……”
“臣不敢。”
“你不敢?朕的宸国都握在你手上了,你有什么不敢的?”虽然说着随时都有可能转为降罪诛罚的话语,老皇帝脸上却浮现出无奈而宠溺的笑容。
郎黎处变不惊,安之若素,面具下的美目一直微微地低垂着,不曾抬起,“臣手揽重权,也是得皇上赏识。”
“是……是朕,是朕把你送出去,是朕拜你为将,是朕让你在边关吃尽苦头。同样在这金笼子里长大,朕却为了保全大宸,保全自己,把尚且年幼的你给推了出去……都是朕的错,黎儿你要怪朕也无妨,是皇兄毁了你的安逸生活,亲手把你推下地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比尊贵的皇帝就这样在自己的病榻上忏悔着过往的种种,向永安王诉说着心中深埋已久的歉意。
“朕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一件……黎儿啊,只这一件。”老皇帝说着,泪眼婆娑,却怎么也不会看到面具后的动容。
“皇上请说。”
老皇帝颤抖得厉害,固执地撑起上身,紧盯着郎黎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你如实地告诉朕,说你心中所想,能坐朕这把龙椅的,是谁?”
郎黎不动声色,淡声道:“皇上立了太子,自然是要继位的,若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余下的十二个,哪里轮到臣说话了。”
“你……你别跟朕说这些!”老皇帝不知哪来的力气,重重地拍打着床榻,“十九,朕不许你跟朕打马虎眼。说,实话实话!谁,谁合适?还是说,像朝中传言的一样,你也有不臣之心?”
看不见郎黎面具后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轻蔑与不屑,“臣确实狼子野心,独揽天下兵权已久,就是夺下十座帝城也不在话下。倘若臣一个不小心,篡了谁的位,皇上要如何?”
“哈哈哈哈……”老皇帝不恼也不怒,笑得释然,“果然是十九,心狠决断,天不怕地不怕。也许,这龙椅真的该由你来坐……”
“臣若想,自然会去坐,谁也拦不住。”
老皇帝久违得眼目清明,深深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十九弟。是啊,只要他想,新皇继位了又如何?
“那,黎儿你现在不想,就与朕说说,你愿意让谁站在你上面?太子?还是九皇子郎珅?”
郎黎缓缓地抬起美目,直视着皇帝毫无生气的面容,“皇上这是要臣选?”
老皇帝坦然道:“是。左右不遂你意的君王都活不长久,倒不如让你来选。”
郎黎不语,皇帝也不语,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的一瞬。
“皇上,贞妃娘娘前来侍疾了。”门外传来赵川的声音。
郎黎不做停留,行礼跪安,“臣告退。”
看着郎黎绝美至极的背影远去,老皇帝无比费力地拖动着孱弱的病体,声嘶力竭,“小十九,朕要你选,朕要你选!咳咳、咳咳咳……你给朕选!咳……黎儿……”
“哎哟,王爷您出来了。”赵川看见郎黎,忙不迭地将轻裘给他披上。
九层玉阶下的艳丽宫妇尽态极妍,款款颔首行礼,“永安王万福。”
郎黎回礼,“贞妃娘娘。”
贞妃面容憔悴,却不减分毫美艳风韵,浅笑盈盈道:“多年未见,永安王绝色风采更甚从前。”
“娘娘谬赞。”
赵川道:“娘娘您快些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贞妃再行礼,优雅地走进龙兴殿。
赵川跟在郎黎前后,讨好道:“王爷,您这次可是要在京都住下?皇上一早就让奴才差人把您京中的府邸收拾好了,您进门就能住。”
“有劳赵公公。”郎黎抬头望了望天,意有所指道,“要变天了。”
“是啊,怕是场不小的雨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