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那麦苗还是被我吞进了肚子,大概是老子说过舌头是最坚硬的东西,很长时间的我也深以为然。只是,这几年来,我的舌头曾被它的近邻牙齿咬破,也曾因为上火而溃疡,但那些个青青翠翠又染着灰尘的麦苗却更加鲜亮。
六七岁的一场大风里,我顶着风从地里往家走,那风真大啊,顶得人走不动,眼也睁不开,风把路上的碎土全都卷了起来,铺天盖地往人脸上洒。那一场大风里我大概看到了扛着农具回家的人在咒骂,看到了驱赶羊群的人急着挥鞭,看到了有的人家在慌慌忙忙收衣服,看到了他们给麦场的柴垛盖塑料纸并用大块的石头木头压好。
大概只是大概,我能猜想出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里我的村庄的人们的所作所为。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消失了,它们只是确切但是虚妄的曾经存在着,而真实存在我的每一次回忆中的,只有风,只有风。
也只有那场风还记得那个睁不开眼走不动的孩子,他曾经在一些个清晨骑着单车去学校,他曾经带着露着棉絮的棉帽在寒风中瑟瑟行走,他曾经在一些个午后挥着扫帚拍蜻蜓,他曾经在某一次的黑夜里一步一回头……
可我已经对这些事情产生怀疑,我清楚地记得那些个夕阳那一场风,被我不记得的却有更多,那个追逐野鸡的孩子,那个睁不开眼的孩子,那个骑着单车的孩子无数次经过我的身边,我想拉住他们随便说几句话,却又伸不出手。
那些个孩子依旧各自忙着,我看着他们,觉着有些冷。
我被那场风吹得睁不开眼,我在那场风里走不动,可风终究会吹过去的,他吹走了那个孩子。
我曾经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吓得哇哇哭?曾经在池塘里洗澡被碎玻璃划破了脚底?曾经骑着自行车摔倒在马路上?那个在屋顶上躺着看星星,爬上墙头望月亮的孩子真的拥有一个和我一样的面庞?
这些年我种下了许多的庄稼,它们有的被镰刀收割了,齐刷刷摆放着。更多的庄稼被我抛弃在地里,任由它们被一场场风吹散,被一场场雨淋湿,在一个个黄昏里沉默。
我曾经仔细呵护它们,想要它们快快成长成熟,只是在它们已经腐烂在脚下的土里的时候,我却已经走到了别处,或许我还会路过那里,踩到了一个原本属于我的麦穗,我已经不认识它,却觉着有些眼熟,或许我会冲它微笑,更加可能的,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什么。
那些被我遗忘了的庄稼,我在夕阳下的一场大风里离开,十几年的时光仿若一把硕大无比的镰刀,轻轻一挥,它们纷纷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