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打眼一扫,粗略估计大约有百十来号人,又问道:“可曾读过经典,没读过的把手放下。”
这下不用细数了,左边九只手高高举起,右边五只手也高高举起,挺吉利的数字。
王小波示意他们放下手,接着讲道:“我倒是读过经典。”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是什么意思呢?”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老天爷要降大任给这样的人。”
“什么叫大任呢?”
“或许是拯救天下苍生吧。”
“而这样的人首先就要有钱有权。”
“为什么呢?”
“因为你没钱没权,你连自己的生存都保障不了,何谈救人?”
“那这样的人,有个什么特点呢?”
“老天爷要怎么考验他呢?”
“要使他筋骨劳累!”
“要使他忍饥挨饿!”
“要使他受尽贫困之苦!”
“这样的人,大家想想,是什么样的人呢?”
“难道不是我们吗?”
“太阳还没出山,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要起床去地里劳作。”
“太阳落山,趁着月光,我们还要做些布匹,拿到集市上换一家所用。”
“老天爷把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任交给我们,难道是让我们受欺负而不敢还手吗?”
“不,不是的。”
“是要我们用手里的锄头、镰刀,去拯救天下苍生,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
王小波顿了顿,审视着众人,随后前排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有地种,有饭吃。”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天际:“有地种,有饭吃,拯救苍生。”
任由这呼喊声响彻数十息,王小波手掌才虚空按压,示意众人停下,接着讲道:
“以前先生还教过我一个词,叫做:天道酬勤。”
“说只要你勤劳,就肯定能富起来。”
王小波手作剑指状,往前一指:“难道你们都不勤劳吗?”
“难道我们还不够勤劳吗?”
“如果天道酬勤,最先富起来的就是你们——”王小波手指先往左边一指,这群人扛着的是锄头。
“你们——”又往右边一指,这群人有的拿镰刀,有的拿木棍。
而后停在中间:“也是你们!”
“是我们这群穷人!”
“可为什么我们还是这么穷,是因为地主老爷,官老爷,他们明明不缺吃的,却偏要把我们嘴里最后一口吃的抢走。”
“我们明明有地种,却被他们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骗走。”
“我们此去,就是杀了这群为富不仁的人,将土地分给全天下的穷苦人。”
誓师大会,按理说是肃穆的。
但这是刚成立的草台班子,王小波又平易近人,于是第一排便有人问道:“王爷,地是我自愿卖的,谈不上……”
“那我问你,你家还有地的时候,富裕年景,一斗米他们出多少钱给你买?”
“灾荒年景,你向他们买米又是多少钱一斗?”
“你没钱,他们让你可以抵押土地,只要还上钱,土地还是你的,可这利息,你仔细算过吗?”
“你就说不吃不喝,到了时限,又真的还的上吗?”
闻言,这人不言语了,陷入沉思。
“就是,老黄,你可别忘了,那老爷说还不上钱,可以把女儿抵利息,可最后呢?”
突然,老黄泪眼带花,怒吼道:“杀大户、有地种、有饭吃!”
旁的人倒是有心情打趣,问了一句:“王爷,可听说王家庄的那位,不仅借钱利息低,还开仓放粮、接济孤寡……这样的人,我们也杀吗?”
“他是好人,那他家的地和钱是从哪来的?”
“祖上给他留下的。”
“那他祖上就不是巧取豪夺得来的吗?”
这人还有心情打趣:“万一呢……”
王小波笑了:“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咱们得修座庙,把他供起来。”
闻言,众人哄笑起来,连打趣的人都笑的捂着肚子。
等众人笑声渐止,王小波正色道:“但咱们也讲理,不可能往前追溯到秦皇汉武时候,也不多,就追三代。”
“只要三代人,没做过强取豪夺、欺男霸女之事,咱们就不往上追了。”
“不过这土地得分,到时候咱们花钱赎回来,给百姓种。”
至于钱从哪来,大家都默契的没问。
县衙里面有的是,再不济还可以打白条。
“而那些坏的人,咱们也不能一刀砍了。”
“也学官老爷审案,不过官老爷是在县衙审,用的是赵宋律令。”
“而咱们啊,就在菜市口搭个台子,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百姓听。”
“到时候,是杀是剐,是流放还是关押,就全听百姓和苦主的,大家说好不好?”
一个“好”字,在山间回荡。
壮士擂鼓,王小波命令道:“攻破成都府,诸葛武侯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全军出发。”
十四位读书人,也不全是傻子,难道听不出王小波在偷换概念吗?
听得出,但不能揭穿。
因为一支军队、一个政权必须要有信仰。
哪怕这个信仰是钱财、女色,都必须要有。
没有信仰的军队,连一盘散沙都不如。
即便将来有更多的读书人加入,可终究比不上自己,自己可是从龙之臣。
众人不仅默契的没有揭穿,还在行军路上,将王小波的理念,讲成大白话给大家听。
还给大家讲圣人的言论,和王小波说的是何等契合。
大秦,咸阳。
始皇叹息道:“一把双刃剑啊……”
扶苏听见始皇的喃喃自语,忙问道:“父皇——”
始皇打断了扶苏的声音,问道:“若是派人去六国故地宣讲,告诉他们连年征战是他们曾经的王和贵族的一己私欲。”
“告诉他们,他们贫困也是因为他们曾经的王和贵族的一己私欲。”
“他们会对大秦归心吗?”
扶苏思索数息,回复道:“即便不会,也会对六国贵族心生怨恨,六国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可老秦人……”
始皇长叹一声:“这便是问题所在。”
“即便老秦人无怨,六国归心。”
“可过段时间,他们若是过得不好,就又会想为什么过得不好……”
“那时候,怨恨就不是冲着六国贵族去了,而是冲着我们来了。”
“毕竟,那时候,我们才是天下最大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