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岳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从旁边随官手中接过考功簿,翻开吏部考功簿,仔细查看起来。
当他的指尖落在“乙等下”的朱批上时,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
晋岳的目光再次落在刘付宝身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迟疑。
沉默片刻后,晋岳低声对管家缓缓开口说道:“此人在吏部三铨、选拔、授职过程中,皆未见其名单,且考绩仅为乙等下。如此之人……”
晋岳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那管家却已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语气冷漠地说道:“右相的意思,晋侍郎难道想要违背不成?”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了晋岳的头上,让他浑身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干笑两声,连忙解释道:“杨管家言重了,本官只是随口一说,绝无此意。右相的意思,本官自然是不敢违背的。”
晋岳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原本以为杨国忠在私宅里选官,不过是像李林甫那样,将公务带回自家宅院里办理,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权势罢了。
虽然这种做法有些不合规矩,但最起码的选官程序和规定还是要遵守的。
然而,从这管家的话中,晋岳意识到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国忠此举,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权力,而是要将朝廷的选官、授官和调职等事务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变成他一个人的一言堂。
而且,这还不仅仅局限于中书门下的复议环节,甚至连吏部的选拔程序都要被他一手包办。
如此一来,正五品以下的官员任免,岂不是完全由杨国忠一人说了算?
再想想李林甫当权的那段时期,虽然他专横跋扈、独揽大权,但朝廷三省六部九寺等各个衙门最基本的制度规定和程序要求还是被遵守的。
即李林甫以权谋私,也会安排将基本程序走上一遍,让人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然而,杨国忠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的行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就如同在街头开店做生意一般,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最基本的程序都懒得走,完全视制度如无物。
管家看到晋岳似乎还有些迟疑,便有些不耐烦地对他附耳低语道:“这位虽然出身只是普通世家,但可是大财主啊,他家祖上在剑南道可是拥有整整十三座铜矿呢!”
晋岳闻言,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最终,晋岳还是决定顺应杨国忠的意思,开口说道:“好吧,既然你风评不错,又得到右相的赏识,那我就如你所愿,任命你为兵部员外郎吧。”
说罢,他提起笔来,在授官文书上龙飞凤舞地落下了“兵部员外郎”五个大字。
晋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文书递给站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吏部属官,并催促他赶紧办理相关程序。
那吏部属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现场办理授官文书。
他迅速在文书上盖上吏部的公章,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递给刘付宝,同时嘱咐他直接前往兵部报到即可。
刘付宝接过文书后,如获至宝,对晋岳千恩万谢,然后满心欢喜地退了下去。
待刘付宝离开后,晋岳的目光缓缓落在案头堆积如山的告身文书上,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苦涩的感觉。
这些文书本应经过严格的三铨六审程序,以确保官员的选拔公正合理,但如今却只能在这充满脂粉气息的环境中被草草定夺。
他不禁想起王维被罢官的那一天,自己在尚书省的值房里看到了半幅尚未完成的《雪溪图》。
那宣纸上“明月松间照”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仿佛王维在被罢官的瞬间,心中的愤懑与无奈都融入了这未完成的画作之中。
“侍郎,该传下一位了。”朱志坤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晋岳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院子里等待授官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坊门外,一眼望不到尽头。
雪地里,人们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有的清晰可见,有的则被新落下的雪花迅速掩盖。
这景象让晋岳联想到朝堂上那瞬息万变的局势,就如同这雪地中的脚印一般,稍纵即逝,难以捉摸。
晋岳心中暗叹一声,正准备让管家叫下一个人进来,那管家却像脚底生风一般,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晋岳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情绪,但他还是强压着怒火,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和声问道:“右相有何吩咐啊?”
那管家对晋岳的询问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连最基本的行礼都省略了。
只见他一脸傲慢地站在那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我家老爷让你过去一下,说是有事情要当面吩咐你。”
晋岳听了这话,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真想狠狠地踹上管家一脚,以泄心头之愤。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本相这就跟你过去。”
说罢,晋岳便不紧不慢地跟在管家身后,朝着后堂走去。
一路上,他们穿过了一个美丽的花园和一条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厅堂前。
进入厅堂后,晋岳的目光首先被一面巨大的琉璃屏风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