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养身期间,原本丁忧在家的薛枭连续特请进宫两次,只为给家妻讨一个求太医问诊的恩典,便是这么个举动,京师城里便传出“疯狗栽了,情窦初开了”“疯狗大人彻底疯了”“疯狗大人彻底狗了”的议论。
有好事者甚至挖出薛枭突然上书丁忧,亦是夫人柳氏在灵堂哭求的结果。
女人受宠不意外,意外的是,女人说话,男人听;更意外的是,这个男人是凶名赫赫的薛枭。
山月迅速被拱上风口浪尖。
热闹之际,关北侯常家周夫人给南府递了帖子,打的旗号是“探病”,实际想干什么,谁也不晓得。
邪恶栀管事提前收拾出宴客的花间,叉着腰环视一圈,想了想一头扎进南府尘封已久的库房,翻出一方彩琉石榴花童子酸枝木屏风、一樽双耳青玉花斛并两张祝嗣明的《春景十二图》桃花与杏花图,而在《春景十二图》旁还挂着一张硕大的红艳艳的牡丹图,不知画从何人,看着十分喜庆。
栀管事将正堂的花间打扮得像一个透露着暴发户气息的老嫂子,金的、玉的、木的都有,还如乱炖一样挂满了附庸风雅的画。
非常标准的庸俗。
栀管事很满意,老练地把掐金丝白釉官窑茶壶转了一圈,壶嘴对准门口:“...您如今受着大宠,就该把张狂显到明处!您放心,我在程家干多少年了?久贫乍富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呀!”
山月想起程家满屋的画,真迹赝品鳞次栉比,冬天的雪景图旁边挂着夏天的粉荷,十分混乱,没有章法。
确实对口。
山月想了想,点头认同。
薛枭双手抱胸,靠着门框,眉头一言难尽地紧蹙,却未置一词——虽然薛枭没发表意见,但一连几天,他都没从正堂花间路过,宁肯绕着庭院走好大一圈回东厢。
山月憋笑。
常家周夫人来时,见这满屋的堂皇,略愣了愣,一边落座,一边声音清脆:“...满京师都说你得了薛枭天大的青睐,如今看来倒确实不错——”
周夫人手摸到酸枝木屏风上,质地温润,言语间竟带了几分羡慕:“薛家底子厚,百年的世家,库里随便翻翻都是大物件儿,薛太保如今烂活着,薛老大死得早,薛老三是庶出,这薛家主枝的财物算来算去,竟全落到了薛枭手里。”
山月不着痕迹地观察,堂堂关北侯夫人周氏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眼中的艳羡竟是真的。
应该吗?
不应该呀。
常家两代人都掌着京郊外的西山大营,西山大营自大魏朝建立以来,便是君主最后一道防线,马夫皇帝太宗亲自择选三百军户北迁京师,随着时光慢慢延展,三百军户一千精兵,一代一代地繁衍为如今的一万两千精兵。别的营房或时不时地缺粮少饷,西山大营绝对不可能被克扣军费。
常家很富足,祖上传来的加上这两代人的辛苦,绝不是缺钱的主儿。
不说夫家,说娘家,也不应该穷。
每逢五八十,薛枭会在侧水畔给山月讲解京中局势,说到靖安大长公主,便不能不说她的驸马们:是的,驸马们。
靖安大长公主共有两个驸马。
第一个驸马姓傅,便是绥元翁主与长子傅明伯的生父,昭德朝状元,出身常州府,家中乃家道中落的士族清泉傅家,当时的士族经由太宗皇帝、勤宗皇帝接连打压,许多二三流世家已是强弩之末,家中穷得只剩祖上传下的衣裳、大氅和碗筷,这些是不能卖的,除了不能卖的体面货,家里的金玉、田地等等早就兜售了,以谋生路。
傅驸马家中很穷,但确是做驸马的料——相貌堂堂、身材笔挺、才华横溢,极擅书画,与沈大家师出同门,考中状元后便被年仅十六岁的靖安大长公主招为驸马,朝中领三品虚衔,画作在京中最顶尖的书画廊“观案斋”最高时售至一幅一百三十七两银。
事业丰收,爱情亦不甘示弱。
被招为驸马后,与当朝圣人嫡亲妹妹靖安长公主琴瑟和鸣,第二年便产下长女。
或许人的命数皆有定量,长子傅明伯尚在腹中,傅驸马便撒手人寰,与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告了辞。
一夜间,靖安大长公主白了一头华发。
第二任驸马,便是如今的周驸马。
傅驸马死后一年,靖安大长公主下嫁时任正六品苏州府通判周行允,同年周行允的妹妹便嫁进了西山大营校长、一品勋贵之家常家。
论起来,靖安大长公主是周夫人的嫂子。
周家攀上靖安大长公主后,周行允一路高升至驸马专属虚衔鸿胪寺少卿一职,周家亦颇受恩惠,在苏州府跃升为一方大户。
照理说,周夫人的娘家,也还算硬气。
至于看着这些金玉之物,这么羡慕吗?
难道周夫人也是“青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