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身换衣的时候，空依不便在一旁守着。她绕到床后，掀开帷后藏着的便桶盖，看了看便色，又问过了郎中和小厮，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

换过衣服后，那公子爷似乎觉得舒服了，紧皱的双眉也略略舒展开，只是依然昏睡着。谢管事的脸色阴沉依旧，可看向空依的眼神却有了那么一点点软化。空依走到窗前，将窗棂半支开，屋内浓厚的浊气顿时减了几分。她指使着小厮将博山炉里的香熄了，又将便桶提出屋去。空依理直气壮地吩咐这个，指使那个。小厮几次看向谢管事，却只见他低垂着双目不言不语，只得噘着嘴按照空依的吩咐跑来跑去。那两个郎中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望了望谢管事，最终只是“哼”了一声。

空依问过谢管事，晓得从昨天到此刻，公子爷统共不过是喝了一小碗粥，倒吐了一半。至于药，倒是依着郎中的药方吃了两贴，腹泻是止住了，可人却虚浮得很，一直昏沉着睁不开眼。

屋外檐下有个临时搭起来的小灶，原本是为熬药用的。如今药熬好了，空依便吩咐小厮将另外干净的砂铫支起来，倒入雪白的糯米，加上一小把黄米，再抓上七八颗上好的大枣和一撮乳黄色的玉竹，倾入半铫清水，拿厚厚的棉纸封住铫口，用细细的炭火熬起粥来。炭是上好的银丝炭，原本是只供富贵人家用来放在手炉里做暖手之用，如今却是不值钱似的当做烧火的炭。

空依提着锃亮的黄铜夹子小心地拨弄着炭火，以使砂铫底部受热均匀，能够熬出一铫好粥来。她个子不高，手臂纤瘦，提着黄铜夹子便有些吃力，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砂铫里传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那是粥米慢慢熬化的声音。棉纸渐渐有些湿润，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几处微微翘起的纸角下，有丝丝淡淡的水汽飘出，带出大枣特有的香甜气息，遮掩住了玉竹清淡的药气。

小院内静悄悄的，使得砂铫里的“噗噗”声格外清晰。守候在屋内的谢管事，听着这“噗噗”声，原本紧张的心思居然渐渐平缓下来。他回头望一望床上的公子爷，叮嘱了身旁的小厮几句，便起身悄悄向屋外走去。

院门旁，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胡老爷，正在与胡太太低声说些什么。见谢管事出来，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被谢管事一摆手拦住了。那管事细细打量着空依，眼中似有惊异，而望向胡太太的目光中便增添了几分厌恶。

空依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她只是专心致志地守着炭火。空气中的米香越来越浓。空依侧耳细听砂铫里的声音，感觉火候到了，便熄了炭火，双手垫着帕子去端砂铫。谢管事见空依颤巍巍的样子，心里一紧，跨步上前，抢在她伸手之前将砂铫取下，似乎对砂铫那灼人的烫意毫无知觉。空依惊得张大了嘴巴，一边感受着他的好意，一边愈发觉得这病榻上的公子爷颇有来历。

砂铫上的棉纸被轻轻掀去，一股香浓软糯的粥气扑面而来。天青色的细瓷小碗已经在桌上备好，片刻之后便盛满了赭红色的粥。空依轻轻翻搅着米粥，细心地一一挑去枣皮枣核和玉竹片。米粥黏稠如浆，糯米和黄米熬成了极为细碎的米花，枣肉被汤匙捻碎搅化，与米花融合成柔腻滋润的玉枣双花粥。

随着米粥的温度渐渐下降，粥面上结出一层油脂般的膜。空依将粥膜连同米汤滗入另一个碗中，用汤匙滴了一滴在手背上感觉温度正适宜，便端到了床前。稠稠的米汤表面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米香、枣香，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玉竹清香，诱惑着满面病容的公子爷慢慢睁开眼睛。谢管事惊喜地凑前去探看，将公子爷抱起，后背放了个大大的靠垫，又拿热水烫过的细棉布巾擦了一遍脸。棉巾传来的烫意刺激到了那少年，他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抖了抖，视线转向空依手中的米汤。而空依却将手中的小碗递给小厮，示意他上前去给自家主人喂食。

几口浓香温热的米汤下肚后，少年的脸色微微有了些红润。水汽袅绕中，挟裹着的香气如小钩子般，勾着少年空荡荡而亟待滋养的脾胃。他觉得头重眼涩，全身乏力，但对食物的渴望驱使他本能地张口吞咽。几滴米汤从嘴角流下，落在衣领处□□的胸膛上。而他却似乎并不在意，只管索要着那充满诱惑的米汤。

小半碗米汤很快就见底了。空依想了想，又倒出了一些米汤，浅浅地加了一汤匙的米花，用小巧精致的汤匙用力压成了糊状，与米汤搅拌均匀后，递给了小厮。米糊不过浅浅一碗底，三四汤匙之后便尽了。空依接过碗，轻声道：“空腹了那么久，少吃点米汤养养胃，否则不好克化。”

小厮见公子爷似乎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双唇，再看看明显比自己年幼却老成样十足的小尼姑，也只得拿起手巾擦净了小主人的面颈，与谢管事一同合力将他重新裹进了被窝。

床帏再度垂下，片刻后，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可闻。空依对着谢管事做了个“请”的手势，轻踩着脚步向外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