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还要。。。。。。还要端一次？”此刻空依只想夺路而逃，躲回庵里。虽然她向来自诩胆大，可和神神怪怪打交道却差得很远。
“当然啦！”空秀指着远方，“山里还有那么多未开灵的飞禽走兽，可不能忘了它们。更何况还有些山精水灵，它们白日是不出来的，只有夜里才会现身。你记得晚上要提醒我再端一盆腊八粥给它们吃。”她忽然想起什么来，紧皱起眉头，“去年它们抢夺不休打了起来，竟然把粥盆都给摔碎了。今年的腊八粥这么好吃——看来我得换个耐摔的！”空秀自顾自地抱怨着，完全没有听到空依痛苦的□□。
将将做完早上的功课，无相庵的庵门外便有早早来上香的人家。寒冬腊月的，富贵人家的主母小姐们自然是不会亲临此地，自然有服侍的丫鬟婆子代劳。而对于山下的农户们，却务必要亲自来一趟。山路难行，住得略远些的人家，居然是天还黑着便摸黑上山了。这一路崎岖行来，直到天光大亮，方才到了庵门口。无论富贵贫贱，不灵俱一一以礼相待。无相庵本就不大，自然也不大可能将富贵人家与农户家的上香客们分开了去。不管是穿缎子的，还是着补丁的，一样挤挤挨挨地在大殿里上了香，叩了头，多多少少捐了些香火钱。
信众们走出大殿，便急急地赶到另一旁的粥棚下等着施粥。
粥棚是前几日便搭好的，下面用几块石头垒起个台子，再搭了一张床板，便是粥台。粥台擦得干干净净的，一边架着一口大锅，锅身上还用棉被厚厚裹起来，免得泄了热气。大锅旁侧是一摞瓷碗，最上面搭着一把竹筷和十来个小木勺。在大锅的另一侧，一字排开地摆着三只碟子，依次是洗净了的果子干、炒香的芝麻椒盐、略点了几滴香油的腌小菜。果子干已经预先浸泡过，待略软后便切得细碎，红红绿绿漂亮不说，还颇有嚼头，口齿留香。芝麻椒盐是用炒香的芝麻捻碎，加上同样略略翻炒过的椒末。淡黄色的芝麻粉和黑色的椒末夹杂在雪白的盐粒间，焦香淡淡，咸津津地吊舌又去腻。腌小菜中既有酱香浓郁的青笋茄瓜，又有酸爽可口的萝卜扁豆，切成碎丁，拌了点金黄清亮的香油，油润脆嫩，是佐粥下饭的无上妙品。
众人依次自取了碗，递给不灵。不灵将腊八粥上下翻搅几下，搅匀了，便将一大勺粥舀进碗里。空净问明了各人的口味喜好，便依着他们的要求向粥里加上一勺酸酸甜甜的果子干，或者一小撮咸香扑鼻的芝麻椒盐。
众人稀奇地尝了几口，面上顿时浮现出惊艳的神情来。以往，无相庵的腊八粥就是最简单的杂粮粥，几样寻常豆米熬浓了便是。今年的腊八粥可是大有不同——除了其中的内容格外丰富外，还有了咸甜滋味的配料。有几个贪嘴的，索了果子干，又要加芝麻椒盐，转过身还挑了几筷子腌菜丁，也不知道这样混在一起是何等滋味！
大家伙顶着寒风上山，早已饥肠辘辘，冻得手脚俱冰。如今这么一大碗热腾腾甜滋滋的稠粥就在眼前，怎不令人欢喜？不管是粗面大手的农户，还是脑后攥着圆圆发髻插着银簪的管家婆子，皆是人手一碗腊八粥，或在房檐下，或在粥棚下，一边躲雪一边喝粥。面膛红紫的农户娘子双手抱着碗，一阵呼噜呼噜，两三口便喝光了，最后还拿筷尖刮一刮，将残留的几粒粥米送入口中，发出响亮的啧舌声。穿着滚边绸袍的管家婆子们聚在一处，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就像她们各自的主家。白胖的手指轻轻捏住木汤匙，有的还会翘起小指，细致地将匙底在碗沿上顿一顿，将底部的粥粒刮落，显得又矜持又干净。
无相庵声名不显，上香的也不过就是常来的那些个人家。看多了，便记熟了面孔，有时候也会闲聊几句。普家娘子是山下的农户，庵里常采买她家种的菜，一来二去，与空依熟悉起来。她喝完了粥，便来厨下帮忙洗碗，一边与空依聊天：“小师傅，你上山已经有小半年了吧？”
“嗯，再过十多天就整半年了。”空依将抹布拧得干干的，仔细地擦碗。
“你爹娘上山来看过你么？听说你还有两个姐姐？”普家娘子关心地问。
“没有上山来，不过托人送来些东西。”空依不太乐意别人八卦自己的家事，可又不想被人误解，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家离得远，上一次山不容易。我娘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得爹。姐姐们都未出嫁，怎能出得远门？”
普家娘子同情地叹口气，喃喃道：“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想必你爹娘也是心疼得很。”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又带着一丝惘然，不知是为了空依还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空依听说过普家娘子是童养媳出身，两个窝头换来的。婆家待她不错，可心里的遗憾多少是免不了的。
耳边传来幽微的叹气，像一片落在平静湖面上的黄叶，令空依的心泛起了层层涟漪。她捏紧了手中的抹布，却只是垂眸了片刻，终究没有说什么。
毫无例外的，来上香的个个都拎着一罐温热的腊八粥下山了。其实，谁家到了这天不会熬锅浓浓的腊八粥呢？就是贫门柴户，好歹也要搜罗出几样杂粮来，拼巴拼巴地凑出过腊八粥。更何况那些有钱的大户们，更要琢磨着在一碗腊八粥里做出些富贵花样来——除了各式难得的干果蜜饯，还会将腌好的玫瑰花、糖桂花、白梅花等摆成图案，更有夸张地将美玉明珠磨成粉屑撒上去，将一碗本意最素朴不过的腊八粥，生生做得锦绣华贵。不知道无相庵的这份腊八粥，能否入得了那些日日啖食珍馐的富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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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腊八节：根据佛教故事，佛祖在二十九岁时出家修道。苦行六年，每日仅食一麦一麻。后来，佛祖在菩提树下，接受了牧女供奉的乳糜，结跏趺坐四十八后，在腊月初八彻悟成道。从此，腊月初八作为释迦牟尼佛的成道之日，成为佛教的盛大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