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仔细回忆空依的面容——稀疏清淡的两道细眉,几分塌的小翘鼻头,棱角分明的嘴唇,只有一双杏核眼还算可看——不过是个乡气十足的土妞,与老尼姑哪有半分相像?他怀疑地盯看了荆粟好几眼,觉得二弟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脑子坏了。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世上的确有这样一些人,尽管五官不尽相同,却与某个毫无血缘的人存在某些隐藏的关联。这种关联,往往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乍现之后乍消,只有非常敏感的人才能觉察到。
不管怎样,无论姚清对于荆粟的异常反应如何不满,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天亮之后,如何面对无智的怒火,恐怕这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无智发起脾气来也是有够吓人的呦!
“为什么无相庵的历代庵主个个都是坏脾气呢?”姚清对此颇为不解。
对于发生在腊八当夜的“偷粥”事件,无相庵的尼姑们做出了不同的反应。空秀表现得最为愤怒——那是她心心念念的早膳啊,就这么被偷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俩妖怪还不如兔子!空净则关心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半夜的热闹——又是摔碗又是相骂,动静不小啊,难道是自己睡得太熟了?不灵为无相庵有如此不可靠的守护者而担忧。至于无智师太,则表现得最为平静。她低垂双眸,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空依的告状,没有说一个字,只不过把持念珠的手指顿了顿,在一枚念珠上留下淡若无痕的一抹指纹。傍晚,做完了功课,无智师太信步走到桂花树前,随手拔下一根伏地的枯草,几下便扭成了一个小小的草编法铃,不过黄豆般大,却极为逼真。她看准了地方,却貌似随意地轻轻一拍,将法铃按进了树身。桂花树一阵乱颤,树叶哗哗直响,掩盖住低低的闷哼声。无智并不理睬,一转身调头就走,迈出几步后,又回头道:“你既喜欢夜里四处乱窜,何不索性守夜呢?” 身后,苍老的桂花树干上,隐隐浮现出一张充满哀怨的小脸,额心正中有一抹枯黄色的印记。那印记呈法铃模样,端端位于浓黑的一字眉下,远远望去,可不就是个“二”么?
是夜。
桂花树下。
在姚清的好言安抚下,荆粟的怨忿总算平息下去了。不过半盆剩粥罢了,至于如此么?二话不说,就给人家脑门上按了道印,不但其丑无比,而且还逼着人家夜夜不得安睡——一旦入了夜,荆粟就别想合上眼,否则脑袋里法铃声一声紧逼一声,就像在做道场般热闹,真是声声要命啊!
这一刻,荆粟深深感觉了无相庵的厉害——从老庵主到小尼姑,有道行的用神通欺负人,没道行的用柴火棒吓唬人,就没个良善之辈!真不愧是无相老尼姑的徒子徒孙,虽然道行上颇为不如,可那份毒辣真真是一脉相承,毫无半分逊色!
对于荆粟的无妄之灾,姚清也颇为无语。对于无智师太,他了解得并不多。早年间,无智总是躲在师姐无思身后,像个影子,很难让人对她留有印象。无思是个有主见的人,对姚清很温和,每年总会有几次与他切磋修佛悟道之理。唯一一次提及无智,是在无思离开无相庵的前夜。她说,师妹修的是“默心禅”,难以亲近,只要敬而远之就好。可她却没说,她这位师妹还是个护短之人,一言不合就要给人上法印,远远不是“敬而远之”就可以的啊!
自此,荆粟总算收起了对无相庵的小视之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幸灾乐祸地调侃一句“老尼姑的香火没落了”之类的无聊话。人族,真是个阴险、狡诈又恶毒的种族,难怪妖怪修行第一关就是要修成“人”,不是没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