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改日？就明日！”干瘦男人抬头看看天色渐暗，只得将“今日”两字咽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就同去——我还怕你把我女儿藏起来哩！”

空秀此时已是忍无可忍，愤愤道：“你若是怕藏起来，那就守着庵门过夜好了！”空秀素来宽厚，如今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可见已是气愤至极。

那男人见这个小胖尼姑气得满面通红，再看看其他众人都是面色不善，觉得今日也不算白跑一趟，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吆喝着拽着自家婆娘，出了庵门。门口挤出一团看热闹的仆妇们一哄而散，跟随而去。

空秀两步赶三步地将庵门重重关上，销上门栓，一转身，就见空净慢慢从佛堂门后走出来——不知她是何时躲到那里，也不知她听到看到了多少。

空秀急忙跑过去，抱住空净的双肩，泫然欲泣：“师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呐！”

空净低垂着头，无人晓得此刻她是悲是喜还是怒。只有空依从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察觉到了什么，却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许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泪水横流，一双妙目如水洗般透亮，所蕴之情却复杂得难以分辨。她哽咽着唤了一句“师傅”，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低声抽泣。

空秀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应，有些失望地放松了手指，却依旧拉着空净的手臂，迟迟不肯松开。

不灵伸出手去，似是要抚摸其头，却终是没有落下。她柔声问道：“你都瞧见了——倘若他们真是你的父母，你愿意随这样的人回家么？”

空净并不做声，只是一昧地望着无智师太，面露哀求之色，泪珠不停地滚滚而落，看得众人心中酸楚不已。

无智无声地望着空净，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虽然空净是她收养的孩子，可她生性冷清，做不出寻常人家的舔犊亲昵之举，因此这徒弟对她是敬畏多过孺慕。她一向觉得空净性子过于软和，须得刚毅坚强起来，将来才能承担无相庵的重责，所以总是时不时地敲打她一番。可现在，这个总是温言软语的小徒弟，会离开无相庵么？想到这儿，无智心中涌起淡淡的懊悔，后悔这些年来对空净的过于严厉了。

空依瞧着场内一片沉默，觉着这般干站着也不是办法，便劝说众人先进屋细细商议此事——不管结果如何，先把当前的事情理清楚。

待大家都坐下后，不灵将方才干瘦男人所说的胎记情形细细说了一遍，的确与空净的特征相同——左耳后有一块豆大的黑痣，右脚小趾上有红斑。再说起其他各项，也都能对得上。空净仔细听着，脸上似有伤感，又似有欢喜。

众人听罢，皆是一片叹息，觉得空依要被这样的父母认回家去，未必是什么可高兴的事。空净自然也晓得他人所想，只流着泪哽咽道：“不管怎样，他们总是我的生身父母。即便那样。。。。。。那样行事，可总是。。。。。。”她可怜巴巴地望了望师傅，再看看其他人，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无智师太最是恼火她这幅软弱无助的模样，“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若下定了决定要离开，我自不会拦着你。只是日后你是好是歹，可不要后悔！”无智师太说这番话也是为空净着想——那夫妇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讲道理守规矩的人物，哪有寻女儿那般野蛮粗横的？就差没拆庙抢人了！以空净的这个软和性子，也不知以后会遭遇什么。所以，无智师太希望徒弟能三思，可是她向来不会说软话，因此就是为空净好也是说得硬邦邦地。

空净被师傅的暴喝吓得面色发白，期期艾艾低语道：“可是。。。。。。可是。。。。。。他们总是生我的，我。。。。。。我。。。。。。”她紧紧绞着两只裹得跟粽子似的双手，头都快垂到胸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