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皇帝去慈宁宫请安。遣了宫人出去后，皇帝将一张纸拿给太后看，待太后两三下看完，他森森道：“母后可知此事何人所为？”

太后斜睨着护甲上的红宝，漫不经心地道：“皇帝是怀疑哀家么？”

皇帝不语，只哼哼两声。

太后傲慢地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不屑道：“哀家若想算计你，何必花十年的精细功夫来做这个？皇帝莫不是忘了，你亲政前，每一口水、每一碗饭，都是哀家着人盯着，要想算计你，随时都可以！”

皇帝气得一跺脚，扭头就走。待出了慈宁宫，他又猛地停下了，茫然地回头望着夜幕下慈宁宫的斗角飞檐——的确，整个内宫都是太后的，她要想算计谁，不过两三下的事，何必这么麻烦？这些有问题的宫人，或者在太妃太嫔身边侍候，或者在尚宫局当差，近身服侍他的一个也没有。若是太后所为，她图什么呢？可若不是太后，又有谁能将手伸得这么长？耗费十年的人力物力财力，来组织如此规模的人口拐卖，只是为了顶替待选宫女？

酷刑之下，二管事很快便疯了，他的口供真假难辨。皇帝想知道真相，可心底又存着几分惧怕。他不知道，这真相将会带给他的，是快意还是恐惧？

大管事，到底是谁？

僧统大人的信中，只写到了那些女孩儿已经查到了下落，但因已离教，故与释门已经不再有关联，自有官府处理。无智师太看到此处，脸色冷得骇人。她忿忿地将信纸弹得哗哗响，“推给官府，便于己无关了么？连门下弟子都不能庇护，又如何护佑天下苍生？哼！怪不得——”

她硬生生地将后面一句话吞进喉咙，胸中一阵气闷。倘若她知道一千四五百个失踪的女孩儿中，只在皇宫里找到了两三百，其余人生死不明，恐怕她会气得打到僧统署的门上去。她接过空依奉上的蜜膏水，连连喝了三四口，才觉得心火消减了些。

“对了！你这蜜膏唤什么名儿？”无智随口问道。

“没名儿。师傅给起一个罢！”

无智想起之前空依在空净被拐一事中的表现，叹气道：“不若叫它 ‘平安’罢。世道艰险难行，希望佛祖保佑这些女孩儿们平安无恙，不受嗟磨。”

刺玫花已经过了盛季，再有个七八天，花事就过了。趁着最后的机会，空秀多多地采了好大一篓，央着空依再做一罐子蜜膏。

因着上次熬出的蜜膏略带些甜腥气，空依琢磨了许久，以为是火候不妥或者花瓣择选清洗不净造成的。故而这一次，她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每一道工序都尽可能地做到尽善尽美，以求能熬出一罐完美无瑕的蜜膏。

可结果是令她失望的。尽管清雅甜美的极致芬芳充斥着齿颊，可空依依旧能觉察到一丝极淡薄却始终存在的甜腥气。那甜腥气仿佛是刺玫花里天生带着的，血肉般不可分割。她悻悻然地搁下蜜膏，独自爬上猫头坡，对着那一片被采得七零八落的刺玫花丛发了半天呆。

山风拂过，枝头仅剩不多的几朵刺玫花依然明媚娇艳。它们妍若红宝，亦如鲜血。

皇庄后山的山坳里，那些正值妙龄却死于非命的女孩儿们，她们的鲜血浸湿了每一寸土壤，从此那里树枯花萎，鸟兽绕行。

猫头坡上的刺玫花丛，吮吸了空净的鲜血，却绽如艳阳，娇媚绝代。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大地上，佛曰：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