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智正琢磨着该如何作答，就听见门后传出个温和的声音：“娘，你莫要再问了。定是无智师太，错不了的！”

狭小的门缝一下被拉大，左右两扇门双双扯开，从中走出个四十出头模样的妇人。这妇人微圆身形，额前头发抿得光光，脑后盘个圆髻，插一根无花无纹的老银簪。身上是一袭青绸裙袄，套一件深蓝比甲。看着年岁打扮，当是有钱人家得脸的仆妇，可衣衫颜色又显得格外老气，似乎是有意而为之。

妇人抬脚跨出门槛，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恭敬道：“师太，这里正是青白庵。小妇人夫家姓寇，您唤我寇娘子即可。”见众人面露不解，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师太进来，待小妇人奉上茶后再详叙。”

从外面看，这庄子不大，亦显得朴素。而进入里面，才觉出便有洞天。

庄子里种了不少花木，一丛一簇，错落有致。花木深处，别有蹊径。或青条搭阶，或卵石团花，宽宽窄窄，蜿蜒曲折，隐藏于葱葱密林之间。时有淙淙水声，不知从哪儿传来，间或鸟鸣啾啾，只听见扑扇羽翼飞过树梢，却不见鸟影落在何处。

这一路行来，并不见金碧辉煌，也并非有多精致玲珑，然而，却令众人心旷神怡。先前苦寻青白庵的辛劳和烦躁，在这翠竹摇曳芭蕉庇荫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了约莫一刻钟之后，一排青瓦白墙的屋子出现在小路尽头。

让着无智师太坐了上首，寇娘子亲自端着茶盘一一奉上茶点。空依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细细观察，见那妇人手脚颇为麻利，端碟送盏，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时时刻刻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令人望之可亲。只是空依眼尖，居然在她扭头之际，自她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下发现了一络白发。

“小师父，尝尝这个点心，是将将蒸出来的菱粉糕，又香又甜。” 寇娘子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泥金漆盘，摆着六七块雪白犹自冒着热气的软糕，点缀着指甲片大的金桔片，菱角清香扑鼻而来。

空依不妨被打断了思路，只得接过漆盘，先给无智递过去一块，再让了让另外两人，最后自己放拣了块最小的送进嘴里，慢慢咬着。这糕粉着实细腻，入口即化，只是太甜了些，甜得舌尖都有些麻了。她吃得很慢，偶一抬头，正对上妇人笑吟吟地望着她。寇娘子似是察觉到菱粉糕不太合空依的口，便又递过来另一个漆盘，里面摆着碧莹莹的几块半透明的糕，糕体当中夹了一层莹白剔透的馅儿，如同一圈玉腰带。

“这是薄荷膏，不怎么甜，吃着凉丝丝的，消暑正好。” 寇娘子捻起筷子，赶在空依动手之前，逐一给无智等三人各夹了一块放在小磁盘里，手腕一翻，做了个“请用”的姿势。

空依心头一动，觉得这妇人委实不简单。虽然看着是个寻常仆妇，可这说话举止，无一不受过精良的训练。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仆妇，是怎样的主家才能用得起的呢？

空依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品尝薄荷糕。诚如她所言，薄荷糕只有一点点甜，入口清凉爽滑，只有在咬到白玉般的馅儿时，甜味才多了些。

“这当中的，是冬瓜蓉？”空依用舌尖细细抿化了馅儿，体味着那柔润的清甜。

“哎呦，小师父，您这舌头可真不一般！吃过这薄荷糕的不在少数，可您是头一个能猜准的！” 寇娘子轻轻拍了下巴掌，亲热而又适度地恭维着。

空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转过头，对着一直沉默着的师父抬了抬眼，便又赶紧低下头去。这幅样子，落在妇人眼中，还以为是空依害怕师父，却不知两人已经在一对眼间心有灵犀了一下。

寇娘子以为无智要出言责怪，赶紧打圆场：“师太，您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来，先喝杯清茶。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这茶也不过是山里野茶所制，虽然叶子粗大，味儿却不错，您尝尝。”

无智端起茶碗，轻轻一啜。

“好茶！”她由衷赞道。

茶碗底，飘着数片暗绿色的茶叶。叶片大如指节，茶梗更是硬撅撅地翘着，瞧着真是再粗糙不过的了，偏生泡出来的茶汤明亮清澈，浓香袭人。一口茶汤含着嘴里，好似圆润润滑溜溜的一包浆，从舌尖到两颊麻酥酥的。待咕咚吞下热茶，只一会儿，自牙根处便透上来丝丝凉意，合着回甘的清甜，在口腔中萦绕不觉。

寇娘子略略带着些得意，掩不住地夸耀道：“这野茶也没什么名儿，单生在只一处的山崖上，每年所产不过三五斤，外面是怎么也见不到的。就是无思师太，她每日也要喝几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