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寇娘子也进来了，手中握着打湿了的干净帕子，来给裴致珈擦脸。

裴致珈微一扭头，躲过了乳娘的手。这些平素里日日都会发生的举动，在这一刻，令她颇感不适。她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只觉得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嬷嬷，我自己来。”她接过帕子，并不去看乳娘诧异的面庞。

晨曦自树桠间穿过，落在几将启程的众人脸上。

裴致珈递给棉花一个帕子包袱。棉花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五六样首饰。

“棉花，多谢你一路帮着我们。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只有这些首饰还能换些银子。就当我给你的酬谢，你别嫌少。”

棉花望着这一堆金灿灿亮烁烁的首饰，看得眼都直了。半晌，她将帕子重又包起来，还给裴致珈。

“奶奶，您别误会，我不是嫌少。这些首饰，我不需要。我帮你们并不是为了什么酬谢。”

“我晓得，可为了救我们，耽误你的生意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这些首饰多少能换些银子。我看，你也不必去那里摆摊子了，租个铺子，好歹胜过风吹雨淋。好好一个姑娘家，没得让人心疼。”

棉花还要退却，老尼姑插话了：“依贫尼看，棉花独自一人漂泊，甚为辛苦。不知，你是否愿意跟随裴施主呢？”

棉花乍闻，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尼姑如何能猜出她的想法？

昨夜，她思虑甚久而难以入眠。觉得再回去重新卖酸浆不大现实，说不定追兵们就等着逮她了。而她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呢？这位姓裴的奶奶看来是有钱人家的，不晓得跟着她能否混个好日子？这位奶奶看着好说话，不过她嬷嬷就凶恶些了，不好相与的样子。听说这些有钱人家收奴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倘签了奴契，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做奴才的么？爹娘会不会托梦骂死她啊？

棉花就这般翻来覆去地想一晚上，一会儿觉得跟着裴奶奶有吃有穿，总比风吹雨淋地摆小摊强，一会儿又觉得做奴委实拉不下那个脸，且处处受约束，只怕自己做不好。总之，她想了大半宿，也没想出个明白来。

如今，老师太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陡吓了棉花一跳。若不是她晓得自己的习惯，准以为是半夜说梦话被老师太听到了。

棉花尚在犹豫不决中，裴致珈倒是眼睛一亮，“棉花，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你放心，我不要你签卖身契。在我心里，你与玳瑁一般，与我妹妹似的。”她是真心喜欢棉花，虽则棉花说话不大客气，做事又不大讲究，可待人是真诚的，名副其实的“嘴硬心软”。

寇娘子一闻，不大乐意了。她板着个脸道：“奶奶，棉花姑娘人小志高，人家可不见得乐意做奴才呢？”尤将“奴才”二字咬得极重。

寇娘子原本就对棉花不大看得上眼，这一路上两人没少计较过。如今，分手在即，她高兴地以为可以不再见这个粗野姑娘了，谁料奶奶居然要带她回去。一直以来，她自诩是奶奶身边第一人，仗着乳过奶奶，颇爱摆出老脸面来。玳瑁是她看着长大的，就这，也没少受她挑刺。如今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棉花，居然要同玳瑁平起平坐，这如何使得？

棉花本来还拿不定主意，一听寇娘子这话，心里顿生一股子气，直接对着裴致珈奉承起来：“奶奶，您漂亮温柔，待人又和善，若能陪着您，棉花高兴都来不及呢！只是，这样子，会不会——”她似有若无地瞥了寇娘子一眼，“会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她声音虽低，却恰恰能被寇娘子听见。这把她气得，两根细眉都快竖成树杈子了。

裴致珈望了自己嬷嬷一眼，有些好笑。她这个乳娘，待她是真心好，说是十二分的好都不为过，只是——有些爱掐尖，动不动摆出副半个主家的姿态，容不得旁人对她不恭敬。

她只好拉过寇娘子的手，轻轻拍着调和道：“怎么会呢？嬷嬷是最善心不过的，你这一路上有过艰难，嬷嬷嘴上不说，可心里都知道。如今玳瑁不知何时能回来，我身旁缺个懂事能干的，你能帮我，嬷嬷也是高兴的。是不是啊，嬷嬷？”

寇娘子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手背被拍得发红，尤其是最后一下，又重又脆。她只好臊眉耷眼地低垂了头，轻轻哼一声，“奶奶说得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