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世子爷对着晨鸣的嗡嗡嗡，恨不能找根竹签将他的嘴巴扎住。要不是相貌相差太大，他几要怀疑这般啰嗦的晨鸣会是丁婶的亲生儿子。

“少爷，您从小到大，也就去岁在胡家吃了苦。除此之外，您到哪儿可不都是被如珍如宝地敬着。唉，今儿我一见那小尼姑，眼泪都要忍不住下来啦！”晨鸣夸张地吸吸鼻子，继续给自家少爷灌输要知福惜福的道理。

“那小尼姑，个子也就灶台一般高，还得踩在竹凳上方能够得到锅。她又那么瘦，两只手臂跟麻杆儿似的，攥着两根长筷，摇摇晃晃地去捞油锅里的丸子，哎呦喂，我瞅着都心悬——倘一个不稳，万一栽进锅里可咋办呀！哎哟，就为了一口吃食，师徒俩跋涉千里来投奔师伯，小小年纪就得在做这般危险的辛苦活计，唉，可真是命苦。”说着，他又将自己手中端着的碗凑近了少爷，一个字也不提他是如何一口气吃了人家小尼姑“摇摇晃晃”炸出来的一整碗喷香丸子。

对于空依，季同叔——啊，不——应该是定国公世子庄居胥，是没啥印象的。彼时，他在胡家病得神志不清，纵有偶尔睁开眼的时候，可看什么都是恍恍惚惚的。唯一的印象，便是软糯甜滑的热粥羹，给了他在黑暗寒冷中苦苦支撑的力量。

因着晨鸣的好口才，将空依的境况描述得委实可怜，庄居胥便想着怎么报答一下这个小尼姑。距离母亲的忌日还有半个多月，期间他倒是有时间去趟崇恩寺。

然而，令他尴尬的是，这次报答之行委实有些出糗，臊得他恨不能将晨鸣捶一顿。

“都怪你，瞎吹胡说什么小尼姑‘真真可怜’！你那只眼睛看见她可怜啦？”庄居胥只觉得自己那颗脆弱的少年心被打击得伤痕累累。

晨鸣提着小心赔不是道：“少爷，小的冤枉啊！我哪里晓得那小尼姑是装可怜呢！”

“呸！你少怪怨旁人——分明是自个儿眼神不好！小尼姑长得肥白松软，只是骨架子小了些，你便瞧着人家跟麻杆儿一般了！你家少爷我看得清楚得很！”庄居胥回想起方才遭受的白眼，一口气憋在胸口，十足难受。

他一个劲儿地抱怨小厮夸大其词，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家空依不过就是脸蛋圆一点，下巴鼓一点，如何就成“肥白松软”啦？这四字倘被空依听到，定会拿大水瓢敲肿他的脑袋。

“是！是！小的眼神是不好！可是，咱们也是好心啊——她如何能一口回绝了呢？这也太不给少爷面子了！”晨鸣自觉颇为冤枉，心里便不免徒生几分怪怨。

纵果真不是可怜，可有人送金赠银，收下便是，何必一把推开呢？天上掉银子的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偏生这小尼姑作怪，害得自己被少爷骂。

对于空依的拒绝，起先，庄居胥是很不满的。小少年的一片好心被打了回票，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当晚，便很有些闷闷不乐。

定国公只此一子，格外疼爱，每日忙完事情，多晚都会与儿子相聚片刻。他见儿子一脸郁闷的样子，便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何事。

庄居胥倒没有觉得有啥不好意思与父亲讲的，一口气将肚子里的怨闷悉数倒了出来。

定国公听了，哈哈一笑。他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这世上，固然有希图不劳而获之人，可也不乏自尊自爱者。古有不食嗟来之食者，这位小师父拒绝了你的好意，这说明她并不缺少衣食。出家人，虽可接受施舍，却并不主张蓄财。你虽好意赠与她金银，只怕哪里言行不大妥当，惹恼了她罢？”

庄居胥听父亲这么一开解，再想想当时对小尼姑说的话，似乎是不大礼貌的。他本就聪慧，只是在人情世故上少些见识罢了，如今明白过来，哪里还会计较？自己反倒难为情起来。

“父亲，我听监寺师父说，前几日那沸沸扬扬的谢家公子被殴打致死案的主凶，却与空依师徒相关，听说是她师父的晚辈。听说，这段日子里满京城都在热评这官司，据说还有赌场设了赌盘的。父亲，您可听说过此事？怎地这五城兵马司也不管管？”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监寺无意中说起的话。

他这话问得委实虚伪，叫定国公不禁失笑。

自承泰帝当众夸奖了定国公是“护国良臣”后，不多久，就将赋闲在家的定国公授了个实衔，刑部侍郎。早年间，定国公在军中辅佐父亲老定国公时，负责的便是斥候细作的训练和管理。如今，进了刑部，主抓的便是侦缉勘察之责。

定国公是一品大员，然，被虚待多年，几乎处于半隐退的地步。要不是为了替幼子撑出个前途来，他何必放下身段去担个三品的官？不过，既然做了，他自然不会混日子。

黄秋的官司被升级到三司会审的程度，虽说这是刑部尚书的事，可却少不了下属来忙活。虽他因着姓庄，要避嫌。然而，工作中总免不了会有些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也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多嘴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