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呛得平氏几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说话的，正是少奶奶戴氏的嫂子，相氏。

倘若是旁人说这句话，平氏必不给她好过。可面对相氏，她却要掂量掂量——只因相氏父亲乃国子监祭酒，直接关系到谢熠能否进国子监读书。

为着儿子的读书大业，平氏忍着气，做出一副不与小辈计较的模样，径直越过相氏，向屋内一角走去。

戴氏紧闭着眼，气息微弱。脸上的伤痕涂了厚厚一层绿色的药湖，却不好包扎，越发显得骇人。她面色苍白如雪，衬得两颊和口唇格外殷红，眼窝深深抠进去，两根淡眉稀薄地几乎要看不见。

平氏不禁倒吸一口气。

怎么一夜之间，竟像换了个人般？

她觉得额角突突直跳，自腋下抽出丝帕，点了两下眼睛，悲声道：“我的儿，这可是怎么了？昨儿请的郎中细细诊过，说只是脸上有些伤，并不是十分打紧，怎么今儿就这般重了？”

平氏这话倒也不是撒谎。昨日请的郎中是府里相熟的，为戴氏诊过后，见只是面上的抓痕，便只开了止血祛疤的药。他晓得戴氏在谢府里的地位，所以也并不上心；而因着男女有别，碧园也没敢将戴氏腰上的伤给他看。

然而，戴氏长期抑郁塞胸，体质和精神一直都不大好，前些日子为了给谢焕守灵，还病了一场。这还没好透，便又挨了杏姨娘的打，连惊带吓，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的，只晓得喊爹喊娘，干哑着嗓子呜呜咽咽，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先前，戴家人闯进府里时，便是带着郎中一道进来的。在平氏进入清梧院之前，郎中已经切过脉，又重新开了药方子。只是这一回，郎中的话说得有些凶险，令戴家人听得心惊肉跳。

戴太太是个懦弱人，见到闺女不死不活的模样，只会一昧哭泣。戴老爷满心后悔自己不该当初一时软弱，听信了谢府的话，将好端端的闺女嫁进来，如今却只比死人多口气而已。倒是相氏，一见此景，蛾眉倒竖，便想着要如何为小姑子讨回个公道。

相氏见平氏装模作样地点了两下眼角，冷哼道：“我家妹妹好端端个人，如今竟被糟践得没个人样儿。求亲家太太高抬贵手，让我们自抬了妹妹回去，给我家妹妹一条活路罢！”

平氏却不做应答，只拉着戴太太的手，凄声道：“亲家母，唉，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是家门不幸啊！”

对于昨天发生的一切，虽一早有谢大公子亲上门来告知，却因为他也只是听碧园草草叙述，具体情形并不清楚，故而戴家人也是一头雾水。只不过，他们一听到闺女被打得卧床不起，借着那股子激愤闯进谢府。碧园见了戴家人，自然是将个中详情细细说了一遭。至于杏姨娘为何动手打人，却是不知缘故。

平氏自是毫不客气地将杏姨娘推出来，“那个杏姨娘，唉，纵我不说，只怕亲家你也晓得，那是个心眼儿窄手又辣的，平素里仗着我家老爷宠信，便很有些不像话。昨日，我一听到她来清梧院闹事，便忙不迭地赶过来。哪晓得，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拦住。”

戴太太渐渐止住了哭声，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只呆呆地望着女儿。

相氏气道：“既如此，我倒要问一句，谢府的规矩何在？一个姨娘，能有胆子闯进正经主子的院子里动手，且不说这一路上有多少下人看着，若是放在规矩人家里，她如何能闯进这院子？先前，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里竟是少奶奶的院子？怪道能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这院子里，连主带仆的，拢共四个人，还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敌得过那豺狼般的姨娘？依我看，那姨娘的胆子，一半是自生的，一半却是你们纵出来的。”

“哎呦，如何能这般说呢？”平氏可不乐意听这话，叫屈道：“少奶奶自个儿说喜欢清静，自个儿挑的这院子。先前，我遣了好些个下人来服侍她，她却不喜，将下人都撵了，只留下这三个。虽说二公子不是我亲生的，我却当少奶奶作闺女看，她的喜好，我只会同意，哪里会拗着她？就是安儿，她不喜抚育，我也就随她意不强求。我可从未亏待过她。”她口中的安儿，便是谢二公子的庶子。这个庶子为谢焕的一个侍妾所生，谢焕本想要记入戴氏膝下，戴氏哪里肯允，便引得谢焕越发憎恶于她。这个庶子自是由其生母抚养。

平氏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一阵阵发虚。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来戴氏在谢府的处境。倘若以往他们待戴氏多几分脸面，想必杏姨娘也不敢这般妄为。说穿了，这阖府的人，都是些欺软怕硬落井下石之徒。

“昨儿，我就想绑了杏姨娘发落。可我家老爷说，杏姨娘心痛二公子死得冤枉，只怕是神智恍惚了，才会做出那样不可理喻的行径。不过，虽则没绑她，可我已着人将她的院子看住了。我心疼少奶奶的心，与亲家一般无二。倘亲家要打杀了那贱婢为少奶奶出气，我绝不拦着。”她一副绝不徇私的公正样儿，心里却格外盼着戴家人拿出清早闯府的气概来，一棒子将杏姨娘打个脑壳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