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流凌哟！这吃人命的流凌哟！

活着的人皆呆呆地望着山下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不过一夜之间，这个承载了他们所有喜怒哀乐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亲人的墓地。朝阳下，晶莹剔透的冰块覆盖了大半个整个村落，折射出五彩的光线，美丽，却令人胆寒。

洪水翻涌着，反反复复地想要将利刃般的冰戈冰戟推上山坡，然，终究力有不逮，流凌止步于后山。洪水，像是极不甘心似的，怒吼着，喘息着，最后，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退去，继续向下游奔啸而去。

乔魁在府学里读书，读得昏天暗地，故而得到消息时，已是晚了好几日。待他跟窜天猴子似的往家方向狂奔时，半道儿上，与爹娘撞了个面对面。

乔家二老的年岁毕竟大了，经此一惊一吓，兼在逃跑路上受了些伤，粮食药物都缺乏，身体便不大好了。幸得有妞儿照应，她虽反应慢，但还是会照顾人的。一路上，背着乔老娘，搀着乔老爹，不嫌苦也不叫累，倒令一旁的同行村人羡慕不已。

如此，走了三四日，方与来接应的乔魁遇上。乔魁听爹娘细细讲述了当夜说发生的一切，惊愕道：“村里遭灾，县衙里没有救济么？怎就这么着要靠两只脚板走到府州去么？”

乔老爹只是摇头叹气，倒是同行的一人骂道：“那群黑心肝丧天良的，哪里肯救济？我们先是走到县里，可县太爷不信，非要我们拿凭证给他看。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再折回去？后来，有个衙役大哥说你爹是秀才父亲，论理不当骗人的。这样县太爷才勉强相信。可是，他又不肯给我们救济，只说县库里穷，没粮没银，得等朝廷拨银子才好赈灾。你爹与他理论，惹恼了他，要不是看着你有功名的份儿上，差点要吃棍棒。没奈何，我们只好来府州寻你，思忖着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说实话，他们还是太天真了。只想着人若有难自当帮一帮，却不知还有个“官官相护”的说法。乔魁虽未入官场，可在府学里，也算开了“眼界”，好的坏的都知道些。因此，他微一想，就晓得问题所在。他自是恨那尸位素餐的县太爷，可也晓得倘冒然去寻知府大人告状，只怕非但于事无补，还会更加糟糕。

须知，官员三年一考评，得“中”“上”者方有升职的机会。而考评的标准之一，就是治下安居乐业，无饥馁，无流民。

如今，流凌成祸，百姓流离失所，单一个村子，就几乎覆灭，而沿河者有十几个村子，这一路凌灾下去，不知受灾者有几百几千？这些当官儿的，生怕这天灾影响自己的考评，捂都来不及捂，如何会上报救灾？

也就是有交好的同学消息灵通，暗地里告诉乔魁“你家村子招凌灾了”，否则就算这消息传到府州，只怕也是旧闻了，黄花菜都凉透了。

乔魁本打算想个妥帖的办法，将凌灾的消息报与官府。谁知，还没等他想好办法，就被府学以“收留流民”的罪名给开除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

乔魁气得去找教谕理论，却被教谕给三言两语撅回来了。

“你户籍不在府州，在此地又没有房产地契，怎好随意收留闲杂人？”

“怎是闲杂人？那是我爹娘姐姐！”

“可有身份证明？路引呢？”

“连夜逃跑出来的，哪里还找得到里正开路引？”

“口说无凭！你也是读圣人书的，怎地如此行为悖常，有失体统？真真枉费了圣人教化！念你年轻无知，又是初犯，只撵你离开，并不革去功名，你且消停罢！”

得，顶着一脑门子的口水花花，乔魁气鼓鼓地折回了，只得收拾行李，打包准备离开。乔家爹娘闻此，大吃一惊，急怒之下，二老双双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