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依展颜一笑,“娘瞎想什么呢?这是师父托人送给我的。我不在娘身边伺候,总归要留点银钱给你傍身。万一有个啥急需的,也不至于干着急,是也不是?”
荷丫娘不信:“你莫哄我!谁不晓得无相庵穷得叮当响,你师父哪来这么多钱?”
空依无奈地拍着娘的手臂,宽慰道:“我师父是高人,给人做个法事啥的,香火钱不少赚呐!再说了,这钱也不是白拿,是跟我师父借的。待我回庵后,我再还她!”
荷丫娘都快愁死了,“你个小丫头,干啥啥不会,咋还哟?”
空依一僵,心道:“您昨儿还夸我聪明伶俐又能干,这会儿又成了‘干啥啥不会’!真是亲娘哦!”她打起精神解释道:“我会种菜啊,我会劈柴啊,我会做饭啊!我给我师父做工抵债,还不成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娘愁着眉心能夹死苍蝇:“从小到大,你种的菜从来都长不活,劈的柴还要你大姐重新劈过。哎呦,也就只有做饭还成,可单凭做饭,你得做到哪个年头才能抵够这些钱呐?”她越想越担心,赶紧将那一大捆铜钱用力往前推,“还了你师父罢!她肯收留你,已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能再拿这钱?咱不借她的钱,你也不用还债。娘甚都不缺,只要你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空依顿时鼻头一酸,眼眶发涩。末了,她直说得口干舌燥,唾沫星子都干到嗓子眼儿了,方说服了娘“暂时”收下这些铜钱。又万千叮嘱:“万不可将这钱给爹一文,哪怕爹如何哭穷,都不可以给。那何府给了十两银子,全被爹收去了,他不缺钱。还有——”她转头对着枣丫槐丫道:“大姐二姐倘要出嫁,嫁妆银子不必从这里出,我另有安排。”她已请黄秋另将几百两碎银子寄放于浦阳县金刚寺。
一应事项,空依皆做安排。反正,这次,她做得也挺绝。除了何府赏的十两银子交给了爹,她这几年辛苦“搜刮”来的私房钱,是一文都不打算留给爹。于她看来,如今家里乱糟糟,皆是爹手里有了钱之故。不过五十两银子,便烧得脑子都糊涂了,倘给他见着这些铜钱,岂不是要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了?!
母女几人收拾了好一阵,方将那一袋子铜钱藏稳妥了。这时,荷丫娘方想起来,问道:“你说这钱是你师父着人送来的?那人呢?可在外面?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人家大老远地打冬山来,就这么着待客呀?”
空依一怔,哎呦,真给将黄秋忘了!她赶紧出门去,找了一圈,方在树桠上寻到正在补觉的黄秋。不顾他一脸的哀怨,空依硬是三两把将他扯下来,凑到耳旁嘀嘀咕咕了一番。
黄秋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千万个不情不愿。然,临下山前,无智师太的嘱咐历历在耳 ,纵黄秋内心如何抗拒,依然不得不依从空依的安排。
候了片刻,荷丫娘便见空依笑嘻嘻地拉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肥胖妇人进来。这妇人委实壮硕,膀大腰圆。五官倒是端正,脑后挽着个大大的攒儿,插着跟树杈子样的木簪,着一身蓝灰土布袄裙。荷丫娘怔怔地望着这妇人,心里暗想,这身材委实费布料,好抵得上寻常妇人两身衣衫了。
空依介绍道:“这位是黄娘子,丈夫是冬山上的猎户。黄娘子人极好,也是无相庵的信女,与庵里的师父师姐们都甚谈得来。这次,师父便是请她帮忙来送钱,顺道儿接我上山。”
黄娘子僵硬着手臂道了个万福,压着嗓门道:“大嫂不必担心,有我护着,空。。。。。。荷丫准能平安到无相庵。”
槐丫心细,瞅着这位粗壮的黄娘子委实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哪里别扭。她细细打量了许久,见黄娘子腰有三尺粗,脚有五寸宽,啧舌之下,又奇怪如何冬山会有这般稀罕的人物。她偷偷拉过空依,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可看好了,真是你师父派来接你的?可别跟错人!”
荷丫笑道:“我与黄娘子是老熟人了,怎会看错?二姐你放心,我师父靠谱着呐!”
虽则空依这般解释,可槐丫的心还是悬着。直至日后多年,她方晓得这位“黄娘子”是何许人物。彼时,再忆及今日种种,不免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