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走！别惦记娘，有你两个姐姐呢，娘不会受委屈。”

“娘——”

“快走罢，路上别耽搁。若方便，回庵后托人送个信到县里周娘子茶馆处，过几日你大姐去赶集，就去寻一寻。”

空依不在多话，跪下来，于漆黑中嗑了三个头。槐丫递过来一个小包袱，空依一模，除了换洗衣物，还有几个窝头。她眼角一涩，瘪着嘴，低低叫了声“二姐——”——已经说过不要准备吃食了，而二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瞒过诸人替她准备。

窗外又传来一声老鸹叫。

枣丫轻轻搂着幺妹的肩，道：“黄娘子在催了，走罢！好在冬山也不算太远，你不好回家来，我们却可以去看望你。你安安生生地待着，倘爹打消了那念头，我就去接你啊！”

话虽如此一说，可于这姐妹俩，心里皆同时升起一种并不乐观的预感。

且不说空依是如何顶着两只红肿的泡泡眼返回无相庵的，单就次日丢了女儿这一事，就足够荷丫爹头皮炸裂了。

因着哄宝儿太费心力，荷丫爹和桂娘硬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倘不是宝儿哼哼唧唧地嚷饿，这两人只怕还不会醒过来。

冬日本就天亮得晚，待荷丫爹洗过一把脸后，已是卯时二刻。吃过早饭后，荷丫爹便去寻族长，看能不能将年底要给族里交的份儿钱减免些。以前，他家里是真穷，族长看在眼里，唯有叹息。可如今，荷丫爹已算得上是个富农了，还雇得起短工，这还舍不得那点该出的份儿钱，未免令人侧目。

荷丫爹拿着百般借口，纠缠着族长哼哼唧唧。族长委实不耐烦他，怒道：“往年你家确实穷，非但交不起族份儿钱，年年还要自族里领一份儿。如今，你家的光景越发好了，倒忘记了族里还有住草房的乡亲！做人岂可这般忘本！”

荷丫爹梗着脖子，不服道：“外人都看在我家光景好，哪晓得如今我都穷得要把女儿卖出去了！族长您家大业大，自然不晓得养个儿子多费银钱？更何况我家里还有三个赔钱货，再加上个病怏怏的婆娘，银钱花得跟流水般，眼见就要揭不开锅了！”

族长冷冷一哼。去年年底，他也是这般借口，硬是将该交的族份儿钱前砍了三成。今天，荷丫返家，阖村人都看见他家新添置了牛车，就这，他还敢喊穷？亏死了这张脸皮哟！

荷丫爹还要磨叽，忽听得屋外传来女子气急败坏的尖叫——

“宝儿他爹！宝儿他爹！可不得了了！家里出大事啦！”

正是桂娘的声音。

荷丫爹一怔，猜不出这是个什么意思，匆匆望了族长一眼，拱了拱手，便掀开棉帘出去。便见桂娘青白这一张脸，头发有些散乱，伋拉着两只大棉鞋，扶着腰直喘粗气。

“你这婆娘，嚷嚷啥？没见我和族长正商量大事着呢！”荷丫爹很是恼怒桂娘没个眼色。

倘要是平时，他这么一粗嗓门，桂娘必会柔声软语地奉承他几句。然，此刻，却见桂娘一撇嘴，倒竖着两根扫帚眉，拍着大腿尖声嚎叫：“可不得了了呀！当家的，三丫头跑了！她给跑了呀！”

这会儿，她也不似先前人前装模作样地唤空依“三姑娘”了，情急之下直接嚷嚷起“三丫头”来。

桂娘尖利的嗓门跟钉子似的刮过荷丫爹的耳朵。他只觉得一阵阵刺耳，却还没反应过来桂娘嚷嚷了些啥。直至桂娘又叫嚷了一遍，他才迷迷糊糊地回应道——

“不能罢？她做甚要跑哩？这不才将将回家么，马上就要嫁人哩——”

哎呦喂，他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额滴神呐，过两日莫财主家就来送聘银了！足足五十两亮瞎人眼的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