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冬山脚下直守了三天，守得所带干粮吃得丁点儿不剩，这方悻悻然地揣着两只手，离开了。

这一切，空依并不知晓。

这完全是无智师太的主意。

无智师太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之辈，昔日性子狠戾是出了名的。如今，她修佛多年，收敛了许多，却依然离“慈悲为怀”相距甚远。她心疼小徒弟，委实厌憎她那个爹，又不欲徒弟为难，便在山脚下设了个小小的阵。

她这法子委实干脆利索，极其粗暴地将荷丫爹拒之门外，也算是个小小的警告。也不知是荷丫爹真的领悟到这警告了，还是心软放过女儿，总之，自此之后，他再未出现于冬山脚下。

倒是空依一边修行，一边却放心不下娘和姐姐。她央黄秋代她去看看，生怕娘和姐姐因她离开而遭受爹的打骂。黄秋爽快答应了，当夜下山。

三日后，他返回无相庵，细细讲这几日暗中观察到的种种情形一一告知。

荷丫爹返家后，自是一番闹腾。莫财主家的聘礼打了水漂，白花花的银子还没落手就飞了，如何不气恼？然，纵他喝骂，却碍不着荷丫娘。空依临走前给的银钱，令荷丫娘甚有底气。她无需再向丈夫伸手，自然不会气短。况，丈夫外出的那几日，她日日寻思，想了很多，也渐渐想开了。

很多事，之所以纠结于心，无法是在于“想不开”三个字。而倘若一旦想开，那就再无什么可以烦恼。

想开之后，荷丫娘精神一轻松，身子骨也仿佛轻快许多，甚至还能与两个女儿一起腌制过冬的咸菜。她低声对槐丫道：“可惜你妹妹离得远，不然，待开春了，也好送两坛咸菜过去。”

槐丫笑道：“娘愁甚？还担心荷丫吃不到咸菜么？她腌菜的手艺，可比咱们谁都强，往年，娘都是嫌弃我们腌的不如荷丫腌的好吃呢！”

荷丫娘给女儿一调侃，便也笑了，不再多提。

黄秋瞧着这家里虽然不甚太平，吵闹也是难免的，只不过，尚无大事。他便留下了自己的偷听壁角和传递消息的好法宝——纸小人，吩咐但凡有突发之事，便可速至无相庵报讯。

自此，空依出家一事，算是有惊无险地揭过一节了。

之后，多年间，空依每每念及此，总觉着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世间万事万物，无一不在因果结缚之中。因果相成，世事流转，谁能看得清自己是那一颗因？又是哪一枚果？因果有常乎？无常乎？宿世而来，又为宿世而去，谁能目透千载，心穿迷雾，明了如镜？

山花开且落，野草漫复枯。每个人在自己的因果路上踽踽而行，一岁又一岁，一世又一世。这条路，仿佛没有来处亦无终点的漫漫苦道，又似乎是一个走不出去的圆圈，浑浑噩噩的生命，踟蹰于其中，却不知为了什么，要如此认命般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谁能解脱？

世人多迷惑，却不能如拨开眼前云雾般轻易擦除心底迷障。迷障如遮月乌云，纵晓得拨去之后便可见明月，却怎奈何乌云拨去复又来，烦恼去有返。

天地起大风，风啸乌云散，月明照山河。然，混沌世人，却能去哪里寻得一阵大风，吹散那心之迷障呢？

世上最大的痛苦烦恼，不是穷苦潦倒，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心求明悟，却不知从何开发？那最初的一星烛火，到底该如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