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粥的辰光里，前面骡车里依然有时断时续的呜咽声。那熬粥的妇人一边细细搅着粥米，一边暗暗摇头。旁边搭手的小丫头，盯着主家乘的骡车好半晌，方低声道：“嬷嬷，您说，小少爷的病能治好么？”

“想必。。。。。。是能治好的罢。。。。。。”嬷嬷的话听着明显牵强。

“娘子甚是疼爱小少爷，自打出门来就抱着不撒手。可是，老爷的样子。。。。。。”小丫头迟疑地望着嬷嬷，抿了抿嘴，“老爷一路上都在发脾气，瞧着，不大像是喜欢小少爷的样子呢。。。。。。”

“唉，这也怨不得老爷。任谁家摊上了小少爷那样的病，只怕都会熬死受累一辈子的。”嬷嬷摇头叹息。

“可是，若能治好呢？小少爷生得那般俊，不发病时可漂亮了！”小丫头辩解道。

“咱们这都出来多久了？求过多少位名医了？花了多少银子了？你可见小少爷有一分半点儿的好转？家里还有大少爷、二少爷，老爷不能在小少爷身上耗一辈子呀？”

“可是。。。。。。可是。。。。。。”小丫头觉着嬷嬷说得有些道理，可又觉得仿佛有哪里说不上的别扭，只得为难地咬紧唇。

“甭想了！主家的事儿，轮得到你个小丫头操心？赶紧看着火，别熬过头了！”嬷嬷瞪了她一样，不再言语。

片刻后，粥熬好了。妇人盛在小碗里，双手端着送到主家的骡车前。车帘掀起，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接过碗。磐哥儿只来得及飞快地偷瞄一眼，车厢里，依稀有个泪痕满面的妇人怀抱着一个花襁褓。

用过了粥，妇人与小丫头收拾停当。车夫亦给骡子喂了几口水草，便又匆匆上路了。

磐哥儿悻悻然地缩回了石头缝儿里，闭目养神。

黄昏时分。

忽然，一阵蹄声，由远及近。

最后，那蹄声竟在磐哥儿栖身的石头缝儿前停了下来。

磐哥儿拧着眉向外探头，要看看是哪个讨厌家伙打扰他休息。

然，头方探出，他却是一怔。

眼前是一匹高头青骡，格外眼熟，正是方才经过此处的两架骡车中，拉前头骡车的那一匹。

自骡背上下来一位中年秀士，怀中抱着一个花襁褓。

那秀士打开襁褓，探手摸了摸，似有不舍，并不言语，只是叹气。他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抬头又望向冬山。许久，便听得他低声道：“孩儿，非是爹心狠，实在是。。。。。。实在是。。。。。。你这病。。。。。。唉！你若有知，自该听到那些个郎中个个都说无法医治。爹是死心了，只是你娘。。。。。。唉。。。。。。你娘犹不忍心。。。。。。也是！你总归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儿，她的一片慈母心肠如何能舍得放弃？只是，爹也没有办法啊！这一趟出来，走了这许多地方，求过了那么多郎中，花费了大把的银子。。。。。。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唉，你若有知，自该能体谅爹的为难之处。”

他将怀中襁褓轻轻放在地上，抚摸几许，又道：“听闻山上有庵堂。若你有福，能为庵里师太收留，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磐哥儿望着骡子身后扬起的飞尘，只觉得这人委实虚伪。也不知他是背着妻子偷将他孩儿丢弃此处，还是终于说服了妻子做出这个决定。总之，只他丢手的那一刻起，这襁褓中婴孩的生死便与他无关了。

磐哥儿瞅瞅日头，见西边只余最后一丝丝光亮，便躲着那抹暗淡的余晖蹭蹭蹭，蹭到了襁褓旁。襁褓里，是个熟睡的婴孩，圆圆嫩嫩的，宛若一个瓷娃娃。他盯着婴孩好一阵，便看出了这婴孩的不妥。虽则现下是一副熟睡乖巧的模样，然，磐哥儿看得分明，婴孩体内魂魄不全，仿佛投胎前受过损伤。

他晓得，这样的婴孩，纵养大了，也是痴傻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