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树林。
空秀半倚半躺在一支粗大的树枝上,逍遥地半阖着眼。浓密的树荫遮挡住了炽热的阳光,轻风从枝桠间穿过,将清凉的气息送到空秀的鼻尖前。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小脸上,忽明忽暗。
远远近近的果子香在空秀身边不停地缭绕,混合成一种奇特的香气,如兰如麝,却没有腻人的厚重,仿佛将香气从骨子里抽空了,换上了另一种微醺的甜醉。这气息,嗅之令人心骨绵软,像是最饱满甘甜的果子在口中“啵”地咬开绽浆,又好似熟过头的果子积腐后袅袅蒸腾,浓郁中带着几分腐气。空秀被这香气引得肚子“咕咕”做饿。她睁开眼,就见隔着几丛树枝,一个硕大的果子藏着手掌大的树叶下,露出红艳艳的一角。空秀懒洋洋地抬手左手,动了动指尖,做了个招手的姿势,就见那果子左拧一下,右拧一下,便轻松地从挣脱了果把,轻飘飘地飞到了她的掌心里。空秀捏了捏圆润的果子,指腹间传来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触感。鲜红的果皮亮晶晶的,在日头的照射下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乳白的果肉。果子的香气一阵一阵地往空秀鼻孔里钻,诱惑着她将果子送到张开的嘴巴。
“呼——”然而,闭合的齿缝里没有一丝香甜的果肉,取而代之的是一蓬黑色的火苗。那火苗不大,只是小小一丛,却甚为狂野,威力惊人,瞬间便将那果子包裹住了。红彤彤的果子在黑色的火苗里,挣扎似的动了动,即刻化作了一团黑灰,在火苗的“呼呼”声中四散了。
空秀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苗吓坏了,她用力地向后退缩着,想要躲开这火苗,却发现身后的硬邦邦的树干,已是毫无退路。无论她是向左、向右,还是向上、向下地扭动,火苗始终跟着她,在她的面前挥之不去。空秀绝望了,大喊“救命”,却惊骇地发现火苗更多了——从她的口中连续喷出一朵一朵的黑火,如同焦枯的花蕾,很快就汇集成一大蓬盛放的黑色火焰。
空秀赶紧用双手捂住嘴。黑色火苗不再喷出,但却向下燎向她的肚腹,化作无法遏制的饥火。一瞬间,极其强烈的饥饿感几乎将空秀击晕。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树,扯起地上的一把青草就往嘴里送。然而,青草到了嘴边,却被喷出的黑色火苗一舔成灰。她再扯一把青草,还没塞进嘴里,草再次烧成了一撮黑灰。碧草芳茵的山坡变得焦烟滚滚,缀满鲜果的树木被火苗摧折,天空呈现出可怕的枯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饿啊!饿啊!”空秀嚎叫着。她冲着天空绝望地嚎叫,尖锐的獠牙泛着苍白的光芒。她伸向天空的手臂呈现出邪恶的青黑色,瘦骨嶙峋,而尖锐的利甲闪着骇人的黑光,仿佛要将高高在上的太阳恶狠狠地一把扯下。
“啊——”空秀吓出了一头冷汗。她一咕噜翻起身来,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看四周还是熟悉的模样,长长吐出一口气,瘫软在床上。
又是这样的噩梦!
她已经不记得做过多少次这样的噩梦了!
在梦里,或者是果林里,或者是厨间,或者是菜园。尽管场景不一样,但每一次都是以她口喷黑火烧焦即将入口的一切食物为终结。梦中的一切是那么逼真,太阳的炫目,微风的清凉,果香的馨美,还有——还有烈火的灼热,黑灰的焦臭,都令她无法分辨虚幻与真实。而最最痛苦的是,是完全无法抵抗的饥饿感。那轰然而至的饥饿感是如此强烈,仿佛迎头一道巨雷,将她从头顶到脚底瞬间贯穿,令她毫无反抗之力。即便此刻梦醒了,可那灼人心肺的饥饿感依然盘旋在胸腹中,好像从梦中带到了现实。
空秀赶紧抓起落在床上的荞麦饼,“咔嚓”咬下一大口来,用力地咀嚼着。隔着黄旧的窗纸,暗淡的月光下,似乎有极轻淡极轻淡的一道白烟出现在空秀的嘴角,然而只一刹那,白烟就不见了,仿佛方才那不过是一个恍惚的错觉。空秀依然毫无觉察地吞咽着荞麦饼,努力安抚着肚中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