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天边的云被染得通红,勾勒出迟暮的美感。城市经由一天的繁忙,渐次开始了闲适而热闹的夜晚。
华景烁穿过医院附近的中心公园,没注意之下,一个小姑娘“啪”地撞上他。他惊醒过来,蹲下来扶住小姑娘细细嫩嫩的手臂,问她:“没事吧?”
小姑娘比老祁家的小不点大些,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一个人噗嗤噗嗤地跑过来,脚下闪着灯光的童鞋吧嗒吧嗒响。她手里举着串糖葫芦,摇摇头,笑起来小脸上漾出两个酒窝:“大哥哥,可不可以帮我和妈妈照个相?”
“啊?”华景烁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踮起脚,把糖葫芦举到他嘴边,“可以给哥哥吃糖葫芦哦。”
华景烁理理思路,乐了:“可以啊,你妈妈呢?”
小姑娘转身脱离了华景烁的臂圈,朝路边跑去,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亮亮:“妈妈!大哥哥同意帮我们照相!”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一个齐肩发,面目温柔的女人正站在路边,手中举着个迷你相机,砖红色的地砖在后面砌起绿化带的隔离线,衬得她的皮肤尤为白皙。她伸手抱住小姑娘,见华景烁看过去,微笑着点点头。
女人抱着小姑娘走过来,把相机拿给华景烁:“麻烦您了。”
“没事。”
待她们回到路边,摆好动作,华景烁举起相机蹲下。
“咔嚓”一声。
时光定格,内敛的、直白的笑容,像这春天慢慢盛开的花朵,有着鲜艳的未来。
妈妈拍拍小姑娘的背:“去给大哥哥说谢谢啊。”
“谢谢大哥哥~”小姑娘哒哒哒跑到华景烁脚边。华景烁摸摸她的头,把相机给她抱着,蹲下的时候,吧唧一声,华景烁只觉脸上某块湿漉漉的,小姑娘咯咯笑着看了会儿,抱起相机跑回去了。
妈妈戳戳女儿的脸,训她又乱亲人。小姑娘从她怀里钻出来,撅着嘴反驳:“大哥哥,好看!”
妈妈抬头看去,才发现那傻蹲在原地的青年有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眼窝很深,眼角略微上挑,不动时也好像在弯眼笑着。细碎的短发遮住额头,沿着线条优美的轮廓而下,在下巴尖相合,那天生就是一副和善温柔的样貌。
朝他微笑了一下,妈妈牵着女儿慢慢走远。华景烁从呆愣中醒过神来,四周人来人往,已没了母女的身影。
在校外小餐馆里吃了顿清汤小炒,又去找了导师说的那本《药用笔谈》,晚上就沉浸在书里。天色渐渐暗了,台灯打开。窗外支棱的碎叶间,一轮清冷的白月挂在空中。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楼都黑了。
华景烁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情景大变的准备。可似乎老天总喜欢让他惊讶,这回没有千奇百怪的树木,没有巍峨挺立的高山,也没有黝黑深远的天空。
目之所及,是看不到边界的白。是RGB色谱图上三个255的组合,白得纯碎,没有丝毫的瑕疵。华景烁走在里面,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他想要举起手看看,脑中构思出了手的模样,于是才出现了手。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这里没有光暗,没有阴阳,一切都是白。
白,是完美,是圆满,也是空洞,是虚无。
是什么都没有,也是什么都有。
华景烁坐了下来,身体下方也是白。他感受不到实体的地面,只是脑中幻化出了触地的安稳感受,于是身体就安稳了。他坐着,回想自己在文献中看到的内容。那些记忆莫名的清晰,他的脑海仿佛成了U盘,而“回想”这个动作,就是读卡器打开了文件夹。
回想着,大脑放空,那纯白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华景烁没有睁眼,肢体的触感钻进脑海,慢慢攀爬。
一股小心翼翼的想要亲近又胆怯的情绪带着触角,大着胆子触碰了一下,又受惊地缩了回去。
华景烁疑惑地转向触感的方向,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幻想出包容与安慰。
那情绪再次靠近了他,亲近的,胆怯的,像傍晚那个小小的孩子,吧唧,亲在了他辽阔的精神之海最边缘的一角。
大海起伏,卷起了轻微的波浪,那触角又蜷缩到假想的壳中。华景烁慢慢地靠近,大海变成了柔软的果冻,有雀跃的感情在其中蹦跳。幼嫩的触角像初生的蕨类尖端,轻轻地卷起他的指尖。
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撩拨他的心脏。
他倏地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