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世事悲壮而寂寞。孤独的种族与孤独的民众,刻画成了孤独的历史。
“他们没想过改变吗?”华景烁轻轻地问,生怕惊动了这一盘散落的细沙。
少年抬眼,眼底闪过几分犹豫和叹息,最终还是说:“有些事情,是数百年数千年乃至上万年都改不了的。那不是人生,是宿命。”
人生可以更改,宿命不能。
譬如你,譬如我。譬如这茫茫星海中的斗争,譬如这奔波于种族存亡的无尽绝望。
只是万幸。万幸。
华景烁垂着眼,脑子里还回放着“抛帽者”的故事。那是生命的壮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
他那么理直气壮地和老祁说,要生。可是这轻轻两个字后面,仿佛有无数的大山玄铁般沉沉压下,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对自己的不确定,让他像个溺水的弱者。
直到这刻,他仿佛才抓到一颗浮萍。
那个看不到未来的种族,那个疲于奔波却连信任都无法得到的种族,到底在追求什么。而他不想剥夺的,想给予的,又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在奔波的漫长途中,在纯白的新人自老友躯壳里睁开双眼,在那声恐惧渴望的呐喊中,他们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
生命。
那是“生命”的力量。
少年统领的目光越过华景烁的头顶,越过他轻颤的睫毛,停留在他无意识抚摸着腹部的手背上。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克制地收回。
华景烁舒了口气,抬起眼来,正巧对上少年的目光。
华景烁一直觉得,凤眼是高位者的象征,凝眸扫眉间自带一种威严,好像这三千凡尘唯其独尊。那是种不太让人亲近的眼睛。
只是此时,那狭长的眸子仿佛被人泼了水,带着几分温柔缱绻。波光粼粼,像夏夜清澈见底的林间湖泊,映着月色。而眼角那水滴的纹路,正像是叶边将滴未滴的露珠。
华景烁顿住了。
那眼神,说实话,不太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能拥有的眼神。
……不过宇宙浩大,谁能说得准呢?
他想清楚了疑虑,心头那股闷气也得到了缓解,才倏尔察觉四周冷风阵阵,顿时打了个喷嚏。
“嘶……”果然,这冰原不是白躺的。华景烁揉了揉鼻尖,拉拢自己的衣服。好在现实里也才到初春,乍暖还寒,哪怕太阳从不罢工也凉得很,他穿得还不算薄。一件羊绒衫,一件加绒的铺棉外套,虽然土里土气,好歹还能抵御寒风。
他庆幸地想,要是运气不好,夏天来这儿,怕还没找到吃的,自己先冻死了吧。
只是少年看他的神情格外专注,认真得像个正研究习题的高考生。华景烁给这目光看得心头发毛,捂着发红的鼻尖,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少年顿了几秒,似乎才缓过神来。不着痕迹地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消去眼底疑惑的神色,看着旁边的雪地,声音淡淡的:“没什么。”
那声音淡得心虚。
可惜华景烁正因解决了一桩难事处于放松的状态,并没有发现。他点头表示知晓,两人的话题结束,现场变得沉默。
半空的星球依旧下移,并往后方退去。大片阳光洒在冰原上,整个世界从暗沉变得明亮,淡紫泛金的光芒在天际散开。华景烁躺在冰原上,微眯着眼感受这未曾见过的美景。
少年坐在他旁边,不知过了多久,他倾身靠近,伸手想拉起华景烁。
“去营地休息吧,一会儿这里会很难受。”
“怎么难受?”华景烁这回没漏过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不禁起了玩心,嚼着笑意道。
少年抬眼看他,眸子沉沉的。两人靠得很近,那双漂亮的眼珠里映出他深藏在皮下的真实,华景烁顿了顿,目光顺势下移,滑过挺直的鼻梁,停在一双肉粉色的薄唇上。
只见那唇瓣慢慢分离,一开一合间,凉凉的声音伴着神情撞过来。
“又冷又热。”
作者有话要说:“抛帽者”:一种小时候长在动物粪便上,长到一定程度会噗嗤一声弹到其他地方生长的真菌,速度超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