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

青年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见眼前细风刮过，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他脸上的神情，头一次清晰地，毫无掩盖地，沉了下去。

带着宛如错觉的委屈。

数十亿光年外，一艘漂泊在太空中的远行飞船。

咔哒。军装的皮扣被刷地扣上，男人面无表情地对着身前的镜子，整理着装。高大的身体站得笔直，目光没有深浅的凝视着镜子里那个英俊得有些妖冶的虚像。而镜中，虚像脸侧的滴纹在门被打开的瞬间，闪烁了一下。

“报告长官，智囊团已入座会议室。应到16人，实到16人。”清脆的声音响在门边。身着军装的红发女子行了个军礼，说道。她的神情和音色，都与那男人如出一辙。

男人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大步跨出门去，“知道了。”

依旧是偌大的会议室。军靴在地面撞出“达达”的声响，由远及近。会议室里有二十来人，听着外边儿的脚步声，细微的骚动自人群间散播开来。

“大校可知元帅通知我们到此，所为何事？”有人走到会议室的最南端，询问与元帅大人最为亲近的杰斯塔大校。

“不知。”杰斯塔闭着眼，坐在会议桌的下首，仿佛没有听闻室内的这些议论，神情安详。

会议室的桌子是那种长条形的方桌，16个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身前漂浮着光幕。记忆磁带中的影像经由墨菲尔的处理中枢上传到个人的光脑中，从光幕中显现出来。

令人惊艳而恐惧的星云、淡灰色的大地、蓝色介质的天空。

复盘开始。

一声门开的嘎吱声。元帅走进来，脸上笼罩的阴云深刻地显示出他的不快。自被皇帝陛下亲自授予元帅军衔而来，大人从来喜怒无形，竟在今日破了戒。

一时间人人自危。会议员们战战兢兢坐在位置上，缩颈低头，像群避而不出的鹌鹑，又像自欺欺人的鸵鸟。

男人坐到会议桌的首位，戴着银白手套的手轻轻放到桌面，声音冰凉凉的：“各位——我遵循了你们的建议……”他停顿了两秒，看着十数张带着怯意的脸，“却得到一个不太好的结果。”

“现在，该由你们来解决这个问题了。”他道。

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帝国五十余年未得新民，方格斯中心到边界适配无果，宇宙散播十之八九确认失败。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他理了理皱起的手套边角，双手交握，轻飘飘地说，“希望各位能给我一个说法。”

依旧无人回答。

直到遥遥的对岸，闭着眼的中年大校伸出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大人，您有句话说得没错。”大校的确半入暮途了，前几日为新的相见而熬的夜，都在白日里化成了无力的假寐。

男人扬眉看他。

“帝国有三千星辰，无数美景。”杰斯塔重复了一遍，带着些许欣慰，将光幕拉到那处，空中凭空出现半面墙大的蓝色光屏，影像被投影到光屏上。

男人面无波动地看着影像，光屏的蓝光映进他的眼睛，将虹膜染得泛紫，深沉的颜色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日前，根据大人的精神体链接，智能中枢检测到存活孢子一次剧烈的精神波动，由此进一步确认了孢子所在星域的坐标。”杰斯塔从兜里拿出一支电子笔，在光屏上画出十字坐标，在靠近原点的地方画了个圈，又在坐标外老远的地方点了个点，说道，“根据计算，该星域的位置相较方格斯，距离宇宙中心无比遥远。”

“哪怕在帝国境内，偏远地区的民众也不可避免地陷入愚昧无知，更何况是……宇宙的边远之地呢？”

“帝国虽然比不上‘大爆发’区域，但相比那个文明，定是绰绰有余。眼界小的种族，沉溺在帝国浩瀚的星空中时，又有什么抵挡之力呢？”

“大人只需将母体带往各处，扰乱他的猜疑心理，令他对帝国敬畏臣服，也就万事无忧了。”

杰斯塔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再次闭上了眼睛。在他们这些跟随元帅多年的心腹眼中，元帅远没有外界认为的那般可怕。可惜偶尔解释，外人也只以为是他们亲近的缘故。

但亲兵们真的不太怕元帅。以至于杰斯塔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元帅到场的会议里做闭眼假寐这般不敬的动作。

男人坐在首位，久久地沉默，终于，颔首。

“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