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用温水帕子净了头脸,坐在案前,拿起水清浅写好的功课,一眼大致扫过,好字!雍容端庄,最近他这是开始回归复古风格了?很有点峨冠博带景帝朝的三分味道么。圣人再一次感慨水清浅的天赋,并由此联想起十一郎。然后,开始看文章,大致看了一遍,立意中规中矩,嘉佑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欣慰,总算这一篇,熊孩子不再掰扯他那一堆歪理。不过,看着这篇中规中矩的文章,官家又有怀疑了,他不是在敷衍作业吧?嘉佑帝忽然摇头叹气,是不是哪一天那小只真的开始听话了,他倒觉得不适应了?
圣人觉得头疼,他生养了十几个儿女,就没碰上一个这么让人操心的。嘉佑帝拿起笔,开始给孩子批作业,一边批,一边念,“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然后中午还要再睡一个半时辰。真不知道他天天哪来那么大觉性。”
“官家,我听到啦。”水清浅睡醒了刚进门,就听见有人背后说他坏话。“我才岁,还要长个哒。”
官家抬眼,见那小只养得真叫一晶莹圆润,白里透红,走路蹦跳跳的精神头旺盛,他身后还紧跟着那只祸害了宫里不少名贵雀儿的金毛黄鼠。大殿外头还有一只狗狗,嘉佑帝揉揉额头。
“官家,我写的好么?”行过礼,水清浅跑到官家身边,踮脚去看上面的朱批。
“嗯,这次总算没太胡说道。”嘉佑帝把人拎到膝头抱着,一手继续批改某人的文章,其实圣人不会担心,水清浅的悟性有目共睹,只要这小只不故意搅局。
“如果过关了的话,那我先走啦?”
“嗯?要干什么去。”
“去逛街。”
嘉佑帝皱眉,这小只整天除了玩就是玩,动不动就跑到街上去,也不知道街上怎么就那么吸引他。
“如果朕不许呢?”
“为什么?”水清浅很惊讶,“我最近又没做错事。”
嘉佑帝被堵得无话可说。这就是水清浅的逻辑,‘官家’这个头衔对他好像全无威严震慑。在这小只眼里,天下道理只分对错,不分高贵低贱,权势特殊。圣人一边很欣慰这种天然的正直风骨,另一方面,还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一视同仁的不爽。
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水清浅,忽然有小黄门来通报,说是齐王殿下门外求见。齐王就是二皇子,目前官家最年长的儿子,水清浅跟他不熟,年龄相差太多了,让他做水清浅的伯伯都绰绰有余。
齐王殿下被宣进来,跳过他与官家,水清浅与他之间的行礼寒暄,等齐王坐定,嘉佑帝问面前的儿子,“今天是怎么了,这时候有空过来?”
二皇子笑笑,“是儿子今天送蟠儿去太学院报到。忽然思及昔日父皇的教导,就觍颜无宣觐见了。”
“蟠儿?蟠儿都可以入学了吗?这么快?”在嘉佑帝印象里仿佛昨天还是襁褓中的孩子,原来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么?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儿子有时候都不敢相信,看着小时候他身子那么不好,简直操碎了心。不过,也因为儿臣自己作为父亲,才体会到父皇对待儿子的拳拳之心。”二皇子讨好的说。
这个儿子今天是有所求的。
嘉佑帝是个心软重情的人,这种性格做皇帝也许不太合适,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糊涂蛋。齐王家里的孩子一大堆,蟠儿并不是头一个,怎么着,都当了十好几年的爹,轮到今儿才明白作为父亲的苦心?还特意跑到这里表现一下?嘉佑帝有些警惕,也有些疲惫。父子之间说话都要拐弯抹角,打着埋伏,好像陌生人一般彼此防备,那还谈什么家常?
齐王不知道嘉佑帝已经没了兴致,还在努力挑话题,小心的绕了几个圈子,也没见嘉佑帝给递台阶往下顺,自己父皇不给力,姬明自己却不能不努力争取,本来嘛,这世上的事都是要自己争一争了。所以,圈子绕了小半晌之后,齐王殿下决定直入正题。
“父皇知道蟠儿生来就弱,儿子又觉得他资质平平,实在不像个有大出息的,他如今入了太学,儿子怕他跟不上,思来想去,想给他找个伴读帮衬一下……”
如果只是寻常伴读,齐王殿下大可以直接去跟人家家里说,没有必要跑到这里转弯抹角打埋伏。所以,嘉佑帝心灵感应的看了一眼水清浅。但还是问了一句,“你瞧上谁家孩子了?”
齐王闻言,喜上眉梢顺杆爬,“父皇觉得,宁仁侯的公子怎么样?”
嘉佑帝的脸色立马沉下来,侯府出身的孩子也敢打主意,更别提水清浅那敏感的身份。水清浅听到提到自己,扭头往这边看。嘉佑帝看水清浅注意这里,开口问,“清浅,齐王想让你给蟠儿当伴读,你知道什么叫伴读吗?”
“伴读?”水清浅歪头想起俩人,“就是要负责替做作业,还要替人挨打的小可怜?”
官家和齐王同是一怔,齐王急忙否认“不,当然不……”
“对不起殿下,我没兴趣。”水清浅简单粗暴的甚至没有等齐王把话说完。
水清浅的态度不仅把齐王噎得满脸通红,把官家也给镇住了。那个什么替挨打的说法,清浅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齐王是亲王爵位啊,这傻孩子怎么直眉楞眼的就给人噎回去了?嘉佑帝以为凭着水清浅不俗的涵养礼仪,拒绝的时候至少会考虑一下措辞的。
大殿的气氛一下子被搞得很僵硬,压抑得仿佛能凝出水。
势头不对,水清浅明白这回是有点过了,放下元宝,跟圣人求救,“官家,我我我我刚刚以为齐王殿下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我我是可以表示同意或者反对的。”还带结巴,更不忘拉长他的小尾音儿,“难道我不行反对的么?可我不喜欢……”
嘉佑帝心疼了,看把孩子吓的。同时,圣人更气的是二皇子,越大越不着调了。能耐啊你,把一个岁孩子给恐吓了,脸上特有光彩是吧。别看这是亲儿子,对于这个年纪的儿子,皇帝老爹只会更严格要求,鸡蛋里挑骨头。何况这件事,都不用故意挑毛病。你说你不给自己老子脸上增光添彩就算了,你老大不小的,惹事还得让老爹给你擦屁股。
圣人使个眼色,示意青离把水清浅领外面玩去,等孩子走远了,嘉佑帝转脸指的齐王鼻子开骂,“瞪什么眼睛瞪?怎么的,你还不许人家拒绝了?我呸!我怎么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脸面?让清浅做伴读,亏你敢想,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把手伸到朕身边儿来。这后半句话被嘉佑帝及时勒住,他并不想撕破与儿子之间最后这点遮羞布,虽然事实如此。
嘉佑帝忽然心灰意冷了。
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其实争储,早在大儿子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不是他想回避就可以回避的问题。嘉佑帝疲惫的挥挥手,“算了,退下吧。以后别再提了。你不嫌丢人,朕还替你臊得慌呢。”
看着齐王灰溜溜的离开,水清浅转身回去卖萌,圣人面色不愉,但这吓不到水清浅,他直接去安慰人,拍拍官家的胸,“官家,我下回不会这样了,我肯定好好哄着齐王殿下拒绝,不会让他生气的,你快别伤心了……”
哪里有这样严重?生气是有一点,但作为偌大的帝国掌舵人,如果这么点小事都要折腾一回的话,早就折寿了。丞相肚子里能撑船,帝王的心胸要更宽广才能活的好一点。不过,水清浅的态度着实让官家觉得熨贴。
水清浅还在那儿说好话,“了不起,我一会儿出去逛街,带着您一起去。”
哟呵,嘉佑帝被逗乐了,头回听到有人敢跟他说这个。
“只有一个条件,您得听我的,今天。” 水清浅很得意洋洋地表示。“我可不是出去闲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