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廉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刚提起的瓷杯盖子又被他嗑了回去。
“你是在责怪我?”
“晚辈哪敢?”杜沣弯腰,姿态恭敬得仿佛在迎见圣上,“晚辈只是想问,甘相这样做有考虑过后果吗?”
甘廉这才明白杜沣今日的来意。
“你不是来给你父亲求情的。”
“家父本来就没犯错,何须求情?”
“你或许已经能胜过你父亲了。”甘廉仰头叹了口气,“你猜到了多少?”
杜沣听甘廉没有怪罪的意思,起身端坐,“晚辈也是下午的时候才想明白。”
说起来,杜岩松下狱,只是甘廉与杜岩松设的一个局。
一个针对寒门的局。
“寒门要想跃升成豪族,实在是太难了。”
“陛下废除科举这些年,虽只有短短二十来年,对有些人却像过去了一辈子。”
“二十年,寒门再没有出过任何一个耀眼的人物,甚至于,要不是父亲赶在陛下改革前被您扶成了左相,寒门如今亦不会有【寒门双相】的美谈。”
“不是家里有读书人就能算是寒门的。一个人,若想站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从平民开始往上走的路,一步比一步艰难。曾经,科举是平民上达寒门的天梯,可这架天梯被毁后,寒门与平民就真的成了天壤之别。”
“平民成为不了寒门,寒门又少有升上豪族的,如今的寒门数量又比之二十年前的,足足少了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豪族或许看不上,对寒门来说,却是伤筋动骨的大事。”
“从几年前开始,就陆续有不安的寒门投靠豪族,投靠羽翼未丰的皇子们。他们的下场犹如飞蛾扑火,一旦失败,便代表着全族的覆灭。”
“以前,陛下还年壮,皇子们大都还小。可如今……只从去年赏三军宴来看,就能得知赵国仿佛要变天。而那之后,还有更多的寒门抱着必死之心扑向他们……”
甘廉是从这里截过了杜沣的话,“那群人鼠目寸光,若不控制阻止,会连累到所有的寒门!”
他们这些从底层中爬出来的人,生来就没有各处封地收集起来的庞大财力支撑,亦没有三代掌权成年便可指点江山的资本,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爬出来的!
寒门力量小,那就大家都拧成一股绳。
可现在,却有几股须头妄想去靠近绕盛的烛火……
“陛下已经对我等有异议了,在不做出什么,只怕你我丞相之位都守不住!”
那夜,是甘廉和杜岩松一起做出的这个决定。
手臂上生了腐肉,为了不让这块腐肉污染到全身,就只能先忍痛把那块腐肉割除。
投靠皇子们的寒门们不就是想得一个从邸之功吗?那就让杜岩松开口,打破这朝堂上装疯卖傻的诡异之风,实实在在地告诉皇帝:
你的儿子都大了,他们都有势力了,他们能反抗你了,你的臣子们也都有了异心,开始选择下任皇帝了。
陛下果然大怒。
杜岩松下狱之后,紧接着便是从龙卫对奉阳寒门的清洗。
贬谪是帝王最温柔的手段。
在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奉阳已经空了许多屋子。
只是短短几天过去,效果显著。
这之后,甘廉和杜岩松又做过什么考虑呢?
甘廉看着额头冒出冷汗的杜沣,决定将他们的想法告诉他:
“谁都有私心,你父亲就是太宠你。”
“寒门如今伤筋动骨,势力比之以前少了五层,可就是这样,我们剩下来的才能平安度过这一次的夺嫡之争。”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朝天子都有自己的考量。今上不知因何废除科举,不代表下任君王不会重开。我们如今要做的,就只是修生养息。”
“只是可惜,我年纪太大,不知何时就会死了。到时候就剩你父亲一人,如何去抵挡那些豪族势力?”
“杜沣啊,你也该争口气了。”
杜沣低着头,没应声。
他差点挥倒茶杯的动作倒是很好的显现出了他的心事。
甘廉看着他,又说出第二句震荡人心的话,“九皇子的翟王妃,是你的未婚妻崔婉吧?”
“有人要戳穿她的身份,老夫去阻止了,而代价就是老夫的右相之位。”
杜沣死死拽着拳头,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如今牵扯到崔婉,就是想害寒门,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听甘相之言,是有人在暗处谋划什么?”
甘廉看着杜沣的眼神变得极其哀伤:“我只希望你能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日后把老夫让出去的右相之位拿回来。”
杜沣扯着嘴角想笑,可开口却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心中,有个疯子在大喊:他得了咯血病,都不知能活多久,如何能拿回右相之位?
那是寒门一代代传下来的,代表着整个寒门精气神的右相之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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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日更。
杜沣这个人物的悲情,始于崔婉,结局却与崔婉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