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惊，朝她身后望去。女子身后的修道院不知何时已经被浓密的黑雾笼罩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孕育在这片黑色之中，它在黑暗中匍匐低吟，我们看不见它的踪影，只有那猩红的十字架在黑暗中分外醒目。通向大厅的大门突然猛地敞开，宛若一只猛兽的血盆大口，而此时那猛兽的咽喉里涌出一股寒风。迎面而来的冰冷，透着血肉腐败的气息，以及那剜入骨髓般的寒意，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回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在这无穷止的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她闪亮的红瞳，而那个畸形的修女似乎也在那深渊中呼唤着我。

“舞侠！嘿！嘿！”

莉莉焦急的嗓音把魔怔了的我拉回了现实中。我茫然地瞅向她，接着便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已经在修道院门口的台阶上了。

“你在干嘛？刚才你像着了魔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莉莉瞪着眼睛，责问着我。

我急忙从台阶上撤回自己迈出的腿，对莉莉解释着：“不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上到这里来的。”

“这下你该信了吧！我告诉过你那里有脏东西的。”

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也没说我不信啊……”

就在这时，我们两人都听到了修道院内部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像是一个金属制成的风铃，惊得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我们循着声音，望向那本应该漆黑的门内，但现在那里头竟多了一丝昏黄的光芒。那黄光像是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飘摇不定，不像是那种墓地里上下浮动的鬼火，更像是有人……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那深渊里缓缓走了出来。她的修女长袍把自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就算有月光的照耀，我依旧看不清兜帽下的面孔。她一手高高提着一盏老式的旧灯，颇具古典气息，只是她高抬的胳膊显得非常僵硬，和她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院长！”莉莉惊呼，“您怎么也在这？”

“莉莉，我这是在哪啊……”兜帽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播出来，令我不寒而栗，那声音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因为那诡异的感觉像是有人用断掉的指甲在黑板上强行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又像是一架老掉牙的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一般，一想到这，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大晴天里中了个霹雳。看着莉莉小跑上前要去搀扶那院长的模样，我赶忙跳到她的前头，伸手把女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舞……侠？”莉莉注意到气氛的异样，识时务地退了几步。

我正眼死盯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妇人，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少用这皮囊来骗我，现出你的原形！”

那裹在长袍下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她手里提着的灯也摇晃的愈加频繁，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也正预示着暴风即将雨来临。

“苍……洁……”剥去所有伪装后，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你把我囚禁于此的时候，没想过今天这里的一切都被我吃了吧……”

“有的哦，吃人的怪物……”我想起莉莉姐在变成另一个性格的她时，曾经说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

“传说只要吞噬一个人的形体，它便能化作那人的模样，学习他的所有知识，甚至可以取而代之混入人们的社会……”

我的脑子传来一阵晕眩之感，紧接着我的眼前翻涌起变幻无穷的记忆场景，在那些不断闪过的碎片里突然响起一句这样的话，而那声音还是出自一个男人。

“几千年来的蜕变与进化，我们甚至找不到证据证明它是否依然存在。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如果这家伙还活着，那将是超越魔神的存在，一个活生生的、邪恶的无上至尊。”

现在说话的人好像换了，感觉是苍洁之前跟那人碰过头，然后在听他解释一样。我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保持清醒。而那具佝偻的人影的身体里忽然传来了爆炸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脆响，更确切的，应该是那修道院院长的骨头正在发生令人胆寒的崩裂，她手中的提灯依然在她僵硬的手中高高挂起，里面的光芒也翻动得更加剧烈。老妇人向前弯折起自己的背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随后紧绷在后背的衣物很快爆裂开来，里面的血肉和敞开向外的尖利骨头历历在目。那巨大的伤口就像是恶灵栖息的深渊，刺耳的嘶鸣划破深夜的寂静，我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控制不住往后退去。从伤口里蜂拥而出的不是殷红的鲜血，而是一些黑色的、不知名的液体，这些液体更像是一只只生命力蓬勃的巨大蜘蛛，张牙舞爪地开始布满她的全身。说时迟那时快，老妇人猛地挺起自己的胸脯，而她的脊背也再次发出折断的声响。我看到她的兜帽顺势落了下来，银色的月辉洒在了她枯槁糜烂的脸上，她的眼窝深陷，面色灰白，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修道院的院长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她对着天空张着嘴，好像在呐喊，但没过一会，她脆弱的身板便像一座沙雕一样轰然倒塌，变成了一滩黑水。

看着眼前的景象又归于沉寂，我和莉莉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在遇过诸多奇怪的人之后，我觉得我俩都算偏普通人方向的类型，哪里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亲眼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却完全拿不定主意。片刻的寂静暗藏着无限的危机，我的耳畔又唱起那怪异的歌声，就像是几百个人在你耳边窃窃私语一样，他们异口同声地吟唱着同一个低音符。就是这个低吟，我无法获知它确切的音符是什么，只是这个音节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能最准确地扎进你最敏感、最难受的部位，我感到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一样地疼痛。门旁的那滩黑水中央有个东西正在冉冉升起，我耳边的低音也开始变了个调，但那只是让气氛变得更加难受，我的身体仿佛跌入了一个虫谷，千万条密集的蠕虫在我身上爬动、啃咬。无法使用能力的我逐渐经受不住这样的苦难折磨，应声跪倒在地。一边的莉莉过来扶着我，但她的模样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我们相互搀扶着，惊恐地看着池中的东西越升越高，一直到两层楼左右的位置，它才停止自己的生长。月光的浸染下，兜帽里的鬼脸显得又白又长，深陷的眼窝中，两只血红可怖的瞳孔引人注目。她翻动起自己的嘴唇，嘴角瞬间开裂到自己的耳朵根，口中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就像是长了一张鲨鱼嘴的怪人。

“苍……洁……”那魔神开口对我说道，“你的到来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未尝不可……”

“要说几遍，你特么认错人啦！而且，你到底是谁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她吼道。

“区区人类，没有和我对话的资格……”魔神伸出自己凶红的长舌，轻蔑地说，“怎么了，苍洁……连对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来，惊得莉莉尖叫一声闪到了一旁。

熟悉的身影闪烁着洁白的亮光降临在我身边，而那个低沉的女声也终于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苍洁！宵小之辈，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暴食者古拉，亦被称为‘饕餮’狍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