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沉吟良久,轻吁一口气。“郎中令久在沙场,威名远镇,又以浪战着称。他守后军,只怕会适得其反,吸引匈奴人来攻。”
霍去病说道:“匈奴人舍长取短,来攻郎中令,正合我意,又怎么会适得其反?”
卫青转头看了一眼霍去病。“你觉得郎中令是固守孤城的人吗?”
“不给他骑兵,只给他步卒,他不守城,还能如何?”
“与匈奴人交战,不给骑兵,只给步卒?”卫青有些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哪有这种战法?”
霍去病不以为然。“战法只看有用无用,何必在乎之前有没有?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不也一样?”
卫青无语,低下了头,不想再和霍去病争执,尤其是在天子面前。
天子却看得津津有味,对霍去病说道:“你继续说。”
霍去病侃侃而谈。“上次出兵河西,在稽且山一带遭到匈奴人截击,托陛下之福,赖将士之勇,全身而退。但匈奴人不会放弃,只会集结更多的人马,故技重施。臣以为,骑兵对阵,我军持矛突击,可以一当五。可是一旦匈奴人据险而守,骑兵的作用就不大了,还是步卒更有用,所以,臣斗胆,想请陛下安排五千步卒,固守乌鞘岭。”
霍去病在乌鞘岭的位置点了点,随即又向西延伸,一直到地图之外。“乌鞘岭在我军手中,臣无后顾之忧,率骑兵长驱直入,将沿途的匈奴人一一扫清,歼其主力,收其幼童,河西可一战而定。”
天子眼神闪烁。“如你所说,据乌鞘岭而守,面对的可不是一万两万匈奴人,很可能是四五万匈奴人。这支步卒少了,守不住乌鞘岭。多了,又来不及准备足够的粮草,须得真正的精锐才行。”
“陛下所言甚是,是以,臣想请陛下安排郎中令为后军。”
“郎中令悍勇,但他年纪太大了,运气又不好。”
“那就为他配一个运气好,实力强的裨将。”
天子笑了。“运气好、实力强的禆将已经难选,能以禆将反制郎中令的,更是绝无仅……”他突然愣了一下,眼皮轻抬,看向霍去病,眼神犀利。“你说的这个禆将,莫不是赵延年?”
“陛下英明。”霍去病拜倒在地。
天子眼神微缩,打量着霍去病,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地图上轻叩。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你最近见过他?”
“年前去南山狩猎,见过一面,请他考校我新练的卫士。”
“他怎么说?”
“他说这些卫士武艺都好,只是有攻无守。”
“你怎么回他的?”
“臣回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他又怎么说?”
“他说若进攻不利,则将转攻为守,两者不可偏废。是以臣觉得,命郎中令为后军,赵延年为禆将,扼守乌鞘岭,以备不虞,或许是万全之策。”
天子转头看向卫青。“仲卿,你觉得呢?”
卫青也点头表示赞同。“赵延年奉诏和亲,娶匈奴单于之女。若他出现在乌鞘岭,或许能让匈奴右部怀疑伊稚邪与我汉军并力。且赵延年武艺精湛,与李氏父子交情也不错,或许郎中令能听他的意见。”
天子哼了一声。“你说得没错。郎中令一向自负,对这小子倒是客气得很。”
霍去病说道:“臣以为,赵延年最大的优点不是武艺好,也不是与李氏父子相处莫逆,而是奉诏。陛下让他和亲,他就和亲。陛下让他修道,他就修道。陛下让他守乌鞘岭,他就会力保乌鞘岭不失。”
天子乜了霍去现一眼,笑道:“行吧,就依你之见,让郎中令和赵延年去守乌鞘岭,为你后军。”他又叹了一口气。“只要他们能守住乌鞘岭,配合你完成扫荡河西的任务,朕就让李广遂了这封侯的心愿,免得让人说朕辜负了他。”
——
二月二,龙抬头。
汉朝还没有这个习俗,这一天来得非常平静,根本没有人在意。
赵延年却早早地起来,在晨曦下练了一趟拳,让体内肌肉、气脉加速运行,又在一块大石上盘腿而坐,练起了吐纳,直到物我两忘,与天地融为一体。
就在他享受着天人合一的奇妙时,家丞鲜于士则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君侯,有诏书到。”
赵延年有些诧异。他在这儿修道,怎么有诏书到,而且这么早?
按时辰算,这时候城门还没开吧,什么诏书这么急?
虽然知道霍去病出征在即,赵延年却没往那方面想。他已经死心了,不想去掺和这件事。
起身,回到别院,赵延年一眼就看到了系在门外的马匹,不禁有些奇怪。
这匹马高大雄壮,比一般的马大一圈。此刻它却浑身是汗,四肢颤抖,鼻息粗重,一看就知道累得够呛,是刚刚一路急行至此。
一个匈奴马奴正给马擦汗,生怕它受凉生病。
“你安排的?”赵延年问鲜于士则。
他有过吩咐,没有他的同意,金吉丽和她的随从一律不得出门。
“不是。”鲜于士则有点不安。
马奴听到赵延年的话,赶了过来,躬身行礼。“是弗里达夫人安排的。”
赵延年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门。刚进中庭,就听到了弗里达的声音,充满了快乐。
赵延年大惑不解,进了中庭一看,顿时恍然。
来传诏的居然是威廉姆。
虽然他一身郎中服饰,看起来与汉家儿郎无异,但他那比普通人高出一头的身材太显眼了,很难长出第二个。再加上从鹖冠里透出的金发,整个长安都长不出第二个。
“是你啊。”赵延年走上前去,拍拍威廉姆的手臂,大笑道:“看来你这期门郎干得不错,居然有传诏的机会了。”
威廉姆笑道:“也就是给你传诏,才派我来。换了别人,不会轮到我的。”
“什么重要的诏书,这么急?我看门外的马浑身是汗,你这一路都没停下来喘口气?”
“天子要你立刻回长安,不能有一丝耽搁。”
“什么事?”
“不知道。”威廉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塞到赵延年手中。“你先走一步,我在你这儿休息半天,和弗里达说说话。一路跑来,马太累了。”
赵延年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腰牌,让人去马厩选了一匹好马,飞身上马,向长安城急驰而去。
虽然不知道天子召他有什么事,但这么急,肯定是要紧事。
不得不说,匈奴人养马有一套,这些马膘肥体壮,跑起来又快又稳,堪和那些大黑马相提并论,速度甚至更胜一筹。赵延年踩着马镫,身体伏在马背上,屁股脱离了马鞍,人马合一,一路如风似电,引起一阵阵惊呼,又将这些惊呼甩在身后。
只用了平常三分之二的时间,他就赶到了长安城下。
还没进城,他就看到了西安门的门楼上,有一个人影,正用力的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