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丰县,泗海河下游,东临泱海,北依苍山。
泗海河东西贯穿而出,蜿蜒入海,带来了丰富的水源和泥沙。
泗丰县自古就是一块风水宝地。
不光旱涝保收,还有丰厚的鱼虾资源,所以有着“泗海要冲”的称呼。
又因毗邻诏国北朝国都,是京城天然屏障,故又有“春临门户”之说。
泗丰县位于天子脚下,百姓富庶,又临近泗海河,人人善水。
每逢盛夏,不论大人小孩,皆蜂拥跳入河中冲凉,下饺子般,乌泱泱一片。
若仅是在浅水区还好,有些年轻小伙子,仗着水性好,拉帮结队前往深水区。
卖弄本事的同时,还要放下地笼捕鱼,虽然经常满载而归,但也有失误的时候。
河里的鱼若是贪食,便容易被捉上岸,岸边的人若是贪心,同样容易留在河里。
泗海河每年都要淹死不少人,官府三令五申,不得在深水处游泳,但还是有人不怕死,往深处游。
久而久之,死的人多了,便渐渐有了各种各样的传闻,什么专门拉人下水的水猴子,半夜将人引入深处的大鱼,以及河底长满绿毛的尸体等。
这些传闻听着骇人,但大多是老人用来吓唬孩子的,不过泗海河上经常有飘子是实打实的。
飘子里三教九流:打鱼的,妓女,乞丐,阔少……
死因也是五花八门:半夜醉酒失足的,被抢了钱推入河的,被人勒死投进水里的……
这些案子,有几个能抓到凶手,但更多的是变成悬案,渐渐被人遗忘,除了死者家属,没人会记得。
就在前不久,泗丰县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一位良家女子被人捆上大石沉入河底,等被发现时,已经在水里泡了四五天,身形浮肿,还被鱼虾吃了大半。
这世道,死个把人再寻常不过,官府会象征性侦办一番,百姓也不会太过关注。
若犯案之人足够小心,案子八成会不了了之。
负责查办案件的是泗丰县县衙捕头,名叫聂远,三年前被调到此处,办了几件大案,却一直没得到升迁。
经过数日调查,聂远确认了死去女子的身份。
对方名叫贞娘,年方二八,性格乖巧懂事,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渔人,不曾与人结怨。
贞娘的尸身损毁太过严重,以至于她的母亲前去认领时,悲痛到几度晕厥。
仵作也没能从上面找到有用线索,只知道女子死前经过剧烈挣扎,是被活活溺死的。
“难道又要成为一桩悬案了吗?”
捕头聂远坐在义庄门口,眉头紧锁。
一名官差从远处快步走来,到达近前后低声耳语几句。
“当真?!”聂远豁然抬起头。
犯人被抓到了,是贞娘同村一名年轻人,有人看到他半夜在河边抛尸,在年轻人的家中也找到了剩下的麻绳。
人证物证俱全,犯人毫无意外被判处了死刑,秋后问斩。
……
时间一晃数月。
泗丰县大牢内,昏暗灯光摇曳不断,聂远端着饭菜来到走廊最深处一间牢房。
牢房内,脸色黝黑的犯人手脚戴着镣铐,蹲在房间一角,单薄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显然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见到聂远,年轻人挤出一丝笑容,挪动着身体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近前。
他的腿在刚被抓时就给打断了,因为没钱孝敬狱卒给自己找郎中,所以彻底瘸了。
见到年轻人落魄的模样,聂远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放下饭菜,盘腿坐到年轻人对面,说道:
“上次郎中来看过,说是骨头长歪了,有得医,不过要打断了重新接。”
年轻人无奈笑笑,“就算医好了也没用,过几天我就要到菜市口挨上一刀了。”
“兴许我还能帮你。”
年轻人摇摇头,“聂大哥,不用费心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聂远皱起眉头,“你知道那不是事实。”
“聂大哥,杀威棒的滋味并不好受。”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腿。
“临死前我只想舒舒服服度过。”
聂远沉默不语,他知道眼前年轻人是屈打成招,不论时间、动机,都对不上。
在他被捕后一个月,泗海河上又飘来一具女子尸体,死法与贞娘一模一样,可即便这样,知县老爷仍没改判。
聂远身在衙门,知道在官员眼中,百姓的生命轻如蝼蚁,只要能让递往朝廷的折子好看些,屈杀几个人算不了什么。
他有心改变这种形势,可自己人微言轻,最后往往以失败收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想办法找到真凶。
即将被砍脑袋的年轻人反而看得更开,他狼吞虎咽吃着饭菜,并反过来劝聂远道:
“聂大哥,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是个好人,愿意为百姓伸冤,但这件事牵涉太大,别再追查下去了。”
聂远闻言回过神来,直直看着年轻人道: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但不能说,说了不仅改变不了死期,还会连累其他人。”年轻人始终低着头。
聂远见状坚定了心中猜想,神色认真道:
“国有国法,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洗刷冤屈。”
年轻人放下筷子,抬起头道:
“聂大哥,倘若犯案的是位皇子,您动得了他吗?”
聂远心头一震,就在他怀疑做这事的会不会真是某位皇子时,就听对方继续道:
“我是一个升斗小民,不论官员还是皇子,在我面前没有差别,哪个都可以轻松捏死我。
放在从前,聂大哥兴许还能帮到我,但现在,你我差不了多少。”
话已至此,聂远不再劝说,默默起身离开了牢房。
走出监牢,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他眯上了双眼,就在他适应着外面的光明时,前方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你们这些贼,居然敢偷我家少爷的银子,看我不抓你们去见官?”
“老伯,平白无故可不能血口喷人,那是你家少爷送给我兄弟的。”
“你放屁,这是少爷变卖祖宅进京赶考的盘查,怎会送给你等不相干的人?”
“哎老伯,凡事讲究证据,你说我们偷银子,倒是让你家少爷自己说啊。”
“你你你……”
聂远皱起眉头,走上前分开围观人群,“何人在此喧哗?”
中央几人闻声转过头。
见来者是个官差,当中一名老者立刻上前拉住聂远胳膊道:
“大人替老朽做主啊,我家少爷尸骨未寒,这几个贼人偷了他的银子,还敢说是少爷赠予他们的。”
聂远闻言抬起头,前方站着两个年轻人。
居中一人微胖,手上提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应该就是老人说的银子,旁边一个则是书生打扮。
此二人,正是前几天进城的胖子和秀才。
……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自从胖子三人被撤销通缉后,他们终于不必再低调行事。
胖子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秀才去了心心念念的青楼,点的自然也是当红头牌。
雅间内,侯高飞一张胖脸喝得通红。
孙文兴起初还有读书人的矜持,可架不住那位“思静”花魁的盛情,被灌下一壶黄酒后,不由开始醉眼朦胧。
见秀才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胖子忍不住笑道:
“三弟,来这里就是为了开心,别弄你谦谦公子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