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般浸染着锈迹斑斑的金属建筑群,巷尾那间不起眼的铁皮屋终于泄出最后一丝昏黄灯光。
随着生锈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来自各地的信徒们鱼贯而出,被月光镀亮的脸上泛着信徒特有的虔诚红光。
他们裹紧破旧的外套,像一群沉默的游鱼散入城市血管般的巷道。
没人注意到高空处,五道身影正俯瞰着这出终幕。
司刑署副署长博德左边的金属义眼泛着幽蓝冷光,颅内芯片将每个教徒的身份信息特征在眼前标注。
他身后的阴影里,所管辖的治安大队四位大队长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
安霓裳有亲信,博德同样有独属于自己的亲信。
治安大队五个大队,每个大队长都是他亲自提拔的。
蛇女艾琳的瞳孔如蛇一样倒竖,不断收缩扩张,方晋鹏指缝间游走着微型电磁飞刃,阴柔的柳三正把玩着神经毒素注射器,以及一个沉默寡言,同样魁梧的黑人安德鲁双手环胸。
“大人,方才为何不直接动手?“艾琳有些疑问,难道这些还填不饱博德的胃口?
“放长线才能钓出深渊巨鲸。”柳三谄笑着接话,一根根细长的丝线,在他指尖缠绕,尖折射出冷光,“这些蠢货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踏入了大人设置的陷阱,艾琳、方晋鹏、柳三、安德鲁还得是大人足智多谋,故意放掉那个传教士,放长线钓大鱼,反而找到了更多肮脏的臭虫。
这帮天启会的蠢货,胆子是真的大,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敛财。”
“这天启会的洗脑怎么堪比蛊惑之妖的蛊惑?辛辛苦苦一个月的钱财,就这么轻易的交出去了。他交了全部,人家还给他一点点,还感恩戴德,真是愚蠢。”
“呵呵,还有那个卖身的女人,张开双腿挣那点钱,全交了,真是个恐怖的组织。”安德鲁声音雄厚。
博德平静道:“信仰是最恐怖的东西,懂得在这该死的末日利用信仰,更恐怖。
愚昧无知,接受苦难,信奉神灵能够带自己脱离苦难,是底层人心中最大的幻想。”
“继续跟下去,看看这帮传教士还能接触到哪些人…”
柳三的声音阴柔,像是掐着嗓子的娘娘腔,“随大人的高见…”
“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柳三的恭维碾成碎片。
冲天而起的火柱将夜空撕开猩红的裂口,博德脖颈处的液压管骤然暴起,覆盖半张脸的金属面甲在高温辐射下泛出暗红。
他猛然转身,合金义眼迸射出骇人的红光,喉间发出电子合成器都难以完全过滤的咆哮:“操!谁放的炸药?!“
四位队长几乎没有过多考虑,化作残影跃下高楼。
他们放了这么久的鱼食,好不容易来了条这么大的鱼,不能死!
艾琳的仿生脊柱如蛇般扭动,铁青色鳞片在火光中闪烁;方晋鹏的电磁飞刃削开坠落的水泥块,在爆炸余波中划出湛蓝弧线…四人都经过义体改造,身体素质强化远非普通人能比。
高空落地,毫发无伤。
当他们从火场拖出传教士焦黑的残躯时,那本《天启录》正化作灰蝶纷飞。
博德一拳砸碎天台水箱,浑浊的水流顺着他的机械臂蜿蜒而下。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有人在阻挠他,博德企图在黑暗中寻找着窥视着他的那些目光,一无所获。
他似乎想起什么,猛地大喊道:“把那些臭虫全抓回来!现在!马上!“
大鱼死了,这些虾米不能跑。
没准从这些虾米的口中能撬到别的情报。
在他视线死角的通风管道里,一道人影藏在其中,无声收起微型引爆器。
面罩下的冷笑与远处博德的怒吼在夜空中碰撞,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刃相击,溅起无形的火星。
如若博德在此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是谁,安霓裳的手下亲信凯南。
凯南拿起通讯器呼叫:“这边搞定了,你们那边尽快动手吧,别给他们留下任何线索…呵呵,就你博德的情报组织,拿什么和署长比?”
…
手下人去执行他的命令。
博德的拳头紧握。
他隐隐约约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安霓裳,该死的女人。
来给他使绊子是吧?
署长的位置,他志在必得。
…
罗非裹紧单薄的工装穿行在暗巷中,夜风撕扯着衣襟灌入骨髓。他加快脚步,积水在胶鞋底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远处昏黄的灯光刺破黑暗,像枚生锈的图钉扎在铁皮屋棚间。
妻子开门的瞬间,围裙上还沾着布屑。
她没说话,先扯过床头的棉袄裹住丈夫,又接过他沾满机油的工具包。
“饭给你热着咧。”她搓热手掌贴上丈夫冻僵的面颊,“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要不要泡个脚?我烧了热水?
昨天我看到你的脚上好像长了疮,我弄了点药,等你泡了脚,我给你敷药。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饭。”
罗非愣了愣,暖黄色的灯光中,看着女人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
“罪孽…都是罪人…”
女人端着一个陶瓷碗来到桌前,是大米。
罗非再度出神,抬头问道:“哪里来的大米?”
普通人家吃的都是面瓜,大米算得上是一道珍贵的美食。
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腼腆的笑道:“我替一个贵妇人缝了一件衣服,她说我的手艺好,赏了我一袋大米。”
“你和儿子吃了吗?”
“嘘。”女人温柔的看了一眼屋内说道:“儿子睡着了,我没敢给他知道,不然他得吵着要吃。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是最累的,这些东西要留给你吃,快吃…我给你洗脚。”
女人蹲下身,去脱他的鞋子,端来一盆热水,小心地将他生着疮的脚放进了热水中,担心的问道:“泡热水疼吗?”
罗非摇了摇头。
女人在水中帮他按着脚掌,见到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忙道:“你咋咧?一会饭凉了,快点吃,儿子一会闻到这米饭的香味,醒了的话很难哄。”
罗非莫名的,更觉得不是滋味。
他端起碗,任由着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洗着脚,吃着米饭,大米是陈米,有些泛黄,煮出来的颜色不是很好,但能有大米吃已经很不错了。
他还尝到了一些咸咸的东西。
居然是咸菜。
女人好像和他心意相通,迎着他的眼神捋了捋额头间的发丝,笑道:“前些天帮裁缝铺去给那些贵人送衣服的时候,他们的垃圾桶里居然扔掉了一些菜叶,我给捡回来咧。
我洗的干干净净的,用盐腌上了,你喜欢吃辣,我用一天的工钱跟凤姐换了点辣椒,味道咋样?”
“好吃。”男人囫囵的点了一下头,不断的往嘴里刨着米饭,大口的咀嚼着。
这难得的美食吃在嘴里,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本来是该高兴的一天。
可为什么回到了这家中心里,总就是不舒坦呢?
难道是这家中的罪孽太深了吗?
女人给他洗完了脚,用自己的围裙小心的把他的脚擦干,拿来草药敷在他的脚上,用布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好咧。你莫把脚踩疼咧,我扶你去床上。”
女人小心翼翼地将罗非扶到床上,收拾完碗筷,倒完洗脚水,脱下围裙擦着手,问道:“对咧,今天你发工资了吧?上次你生病,咱还欠了张姐的钱,该还咧。
还有小宝他都没几件厚衣服,再过段时间就要极冬咧,咱们的煤都还没买咧。
现在买最划算,过段时间天太冷了买,煤的价格就高咧。”
面对女人的行为,这一刻,罗非莫名其妙的很愧疚,突然觉得很没有脸面,嘴唇颤抖了几下。
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应该感到荣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