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内,气氛热烈,之前的紧张和恐惧,早已被兴奋和感激所取代。
钱掌柜亲自为沈念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脸上堆满了笑容。
“沈恩公,这杯酒,小老儿敬您!”
他声音诚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不是您,我们这小店,今日怕是真的要遭殃了!”
沈念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掌柜的客气了。”
他呷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
这些人,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平日里受尽欺压,却无力反抗。
宋远桥和林平也端起了酒杯。
“沈兄,我们也敬你一杯!”宋远桥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林平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用力点头:“沈兄高义!”
几人推杯换盏,气氛渐渐融洽。
沈念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钱掌柜,看镇上似乎有些萧条,生意不好做吧?”
提起这个,钱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化为一声长叹。
“唉,何止是不好做,简直是难以为继啊!”
他愁眉苦脸地说道:“这该死的老天爷,已经大半年没下过像样的雨了!”
“大旱?”沈念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要打探的消息。
“可不是嘛!”钱掌柜猛地一拍大腿,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懑。
“别说我们这木馨镇,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说,整个凉州,都旱得不像样子!”
“田地里的土都裂开了大口子,河沟早就见了底,庄稼?哪还有什么庄稼!”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就这点吃的,价格都涨上天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旁边桌的几个本地食客也纷纷插话。
一个干瘦的老农说道:“是啊,我家那几亩薄田,早就颗粒无收了!存粮也快吃完了,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邻村那边,前些日子,听说…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啃树皮、吃观音土了!再严重些的地方,怕是……”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含义,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人吃人!
沈念的眼神微微一凝。
旱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吗?
“官府呢?”沈念沉声问道,“这么大的灾情,官府就没有赈灾吗?”
这话一出,酒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钱掌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赈灾?呵呵,朝廷的赈灾粮,说是下来过一些。”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
“可您想想,从州府到县里,再到咱们镇上,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咱们老百姓手里的,能有几粒米?”
“是啊!”刚才说话的老农愤愤不平地说道。
“就算发下来一点,也都被镇上那个虎爷和他手下的人给把持着!”
“想领粮食?行啊,拿钱来买!那价格,比市面上还贵!这不是赈灾,这是发灾难财!”
“虎爷?”沈念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就是豹哥他们的老大!”钱掌柜解释道,“这木馨镇,大大小小的事情,差不多都是他说了算。官府?官府的人跟他也是沆瀣一气!”
他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沈恩公,您今日打了豹哥,那虎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宋远桥也皱起了眉头:“这虎爷竟如此嚣张?连朝廷的赈灾粮都敢染指?”
他出身青城派,虽行走江湖,但对这种鱼肉百姓、勾结官府的恶霸,也是极为不齿。
沈念心中了然。
看来这虎爷,不仅是地头蛇,恐怕还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凉州的旱情,加上这种地方势力的盘剥,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平静无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接下来的几天,沈念便在木馨镇暂时住了下来。
钱掌柜感念他的恩情,特意在酒楼后院,给他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客房,食宿全免。
沈念没有推辞,这正好方便了他打探消息。
白天,他会像个普通的江湖客一样,在镇子里四处闲逛。
木馨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些店铺和民居。
正如钱掌柜所说,镇上确实显得有些萧条。
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面带愁容,行色匆匆。
店铺里的伙计无精打采,摊贩前的货物也稀稀拉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和绝望的气息。
他会走进茶馆,点上一壶最便宜的粗茶,静静地坐着,听邻桌的茶客们闲聊。
“听说了吗?西边张家村,上个月饿死了十几口人!”
“唉,造孽啊!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指望老天爷?还不如指望官老爷发善心!”
“官老爷?呵呵,他们不刮地三尺就不错了!前几天,王乡绅家又纳了一房小妾,那排场!”
“赈灾粮呢?不是说发下来了吗?”
“发?是发了,都发到虎爷的粮仓里去了吧!”
沈念也会去市集,和那些愁眉苦脸的摊贩搭话。
“老乡,这菜怎么卖?”
“两文钱一斤…客官,这已经是最低了,再低,俺们就得亏本了!”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脸上刻满了风霜。
“收成不好吧?”沈念问道。
“收成?”老汉苦笑,“地里连草都不长了,哪还有什么收成!这点菜,是俺挑着担子,走了几十里山路,从山涧边上好不容易寻摸来的,就指望换点粮食糊口呢!”
“旱情很严重吗?持续多久了?”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老汉叹了口气,“这旱灾,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到现在,大半年了!一开始只是雨水少,后来河都干了!我们这还算好的,靠着山,多少有点水源,听说平原那边,几百里地都裂开了缝,那才叫惨呢!”
“官府没管吗?”沈念又问。
老汉沉默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摆了摆手。
“管?怎么管?前阵子是派人下来看了看,发了点霉掉的陈粮,一人二两,够干啥的?还不够虎爷手下那些人塞牙缝的!”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客官,您是好人,听俺一句劝,这地方不太平,您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离开吧。尤其是那个虎爷,不好惹啊!”
沈念点点头,付了钱,拿起那几颗蔫巴巴的青菜,心中却是一片沉重。
百姓的口述,比任何文字记载,都更加直观,更加触目惊心。
凉州大旱,民不聊生,官府不作为,甚至与地方恶霸勾结,趁火打劫。
这幅景象,宛如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