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打马离开了。
我揉了揉脸,把比哭还难看的笑揉掉,抱臂合睦而眠。
没想到竟是一夜无梦,我还真是心大。
醒来没过多久,外头有人一阵捣鼓,铁皮马车门一下子打开,阳光从缝中挤进来,我下意识闭了闭眼。
“下车,随我走。”又是熟悉的音色。
我此刻内息被封,只能徒步跟着步青山一路上武当。
清晨的山间十分静谧,地上皆是斑驳的光点。偶尔有几声鸟鸣,间或往飞瀑流湍处去。
我隔着林间的薄雾,望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记忆中登云峰的石阶渐渐与眼下重合——从前多少次都是这样,他与我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我即便知他不愿与我此等邪魔为伍,却还是偏要勉强。
可到底是强扭的瓜不甜啊......手上的铁链不时擦过旧日的伤口,那隐隐的痛感时刻提醒我,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张玄阳竟然没有为难我,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胸襟气度,让步青山把我关在后山崖洞。
步青山一惊,“师父!”
我心下好奇,崖洞而已,步青山在登云峰又不是没见过,何以露出如此表情?
张玄阳摆摆手,并不想多说,直接离开了大殿。
步青山看我时面上仿佛有几分不忍,低声说了句,“走吧。”
半个时辰后,后山崖洞。
洞口杂草丛生,有大半被枯草藤蔓遮了去,勉强露出“正气崖”三个石刻字。洞内一片漆黑,不时有阴凉的风从洞里扑面而来,像是里面藏着什么怪物一般。
我自然是不怕的。
只是我望着头顶三个大字,心里好笑,张玄阳把我这个魔头关在这里,是想要用正气感化我吗?
我对步青山勾了勾手,铁链带起一阵哗啦啦声响,“步青山。”他被我叫住,琉璃般的双目略带疑问地望向我。
我紧紧攫住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觉得对不起我?”
他半晌垂了眼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答案,为何仍要摆到明面上自取其辱?
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白覆舟杀了他杀了他,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挂心?他害你害的还不够吗!这个声音像是魔障一般,扰的我心头烦躁不已。可又有一个相反的声音急忙劝阻,白覆舟,他不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杀了他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这两道声音像是天平的两端,此消彼长,互相撕扯。
我盯了他一会,忽然笑了一声,兀自进了所谓正气崖。
“阿舟。”他突然在背后唤我。
这个久违的称呼成功定住了我的脚步,我握拳的手紧了紧,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见他这么叫我了。
“我从未后悔过。”我听见他声音更低哑了。
天平的一端霎时坠里下去,魔障般的声音喊道:白覆舟你到底还在期盼什么?你在他面前已经毫无颜面了!
我猛地转身,几乎是吼出声,“可是我后悔!我后悔为什么要带你上山,更后悔没直接杀了你!如今才害我至此,害婆罗教至此!”
他的双眸满是惊讶。
晨光从他背后笼了过来,满山苍翠间,只留他一抹象牙白。我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再管他是何表情,一步步往正气崖深渊而去。
只走了二十来步,我就明白为何张玄阳不做其他吩咐,步青山面色带着不忍了。
正气崖并不正气。
与其说这是一个崖洞,不如说这是一间水牢。
越往深处路越宽,逐渐能听见水声,鞭声以及哭喊嚎叫。不错,学我们婆罗教的暗牢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靴子已被浸湿了,再走一段,潮湿感蔓延到了膝盖。忽然一阵阴风,有什么东西从面前一闪而过,我止了脚步。果然下一秒四周突然一片明亮,原是四周火把被燃起。
我此刻站在一块空地上,面前是一方水池,有河水从右手边的小口渗出,一路汇聚到池里,只是池水的颜色有些诡异。
四周山壁上被人工凿出几间房室,面对池水的那面都用铁门封死,独露出一个小窗。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十分轻盈,若不是我耳力过人,普通人是听不见的。
“白教主。”那人的声音似男似女,分辨不清,“正气崖恭迎白教主大驾。”
我多年杀伐,凭直觉躲过后脑一击,却因双手双腿被缚一时被抓住了破绽。
“白教主来了武当山,自当应该入乡随俗。”那人锁紧了我镣铐的另一端,迫我靠近他,“不如就由我来好好招待白教主一番。”
待我看清他的脸,不由心下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