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能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吗?”
玉点点头,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昭。“我父亲叫甄季鹄。”
“甄……季……鹄……”
我坐在昭和玉的对面,把整个过程中院长嬷嬷的情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随着玉的手指在桌布上画出自己的姓氏,院长的眼神逾加明亮起来,这个在中国的“小姓”对于院长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当玉说出她父亲的名字,院长轻声重复,内心澎湃的激情在眼中闪现,就像平静的湖水里扔进一块巨石。立刻,她极力掩饰着、压抑着,重复的声音变得很轻,不容易听出其中的颤抖;不着痕迹地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拭嘴唇。我注意到餐巾微微抖动,假如此时她手里拿着的是刀叉,那震动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当院长放下餐巾,抬起眼睛,微笑着环视大家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巨石沉入湖底,涟漪也已经散去,湖面一平如镜。
“玉,你父母在中国吗?他们好吗?”
“是,他们在上海,很好。”
“你奶奶呢?也跟你们一起?”
“奶奶也很好,跟他们一起。”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该发生的变化确实发生了,我跟桌对面的昭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母亲也注意到了。
母亲明白得更多,她与凯瑟琳院长多年的情谊使她们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午餐后,母亲让丽莎带我们,我、昭和玉先到岛上浏览一番,那只需要半小时,然后就回船上。一来,约瑟夫一个人留在船上太过寂寞,二来,今天风和日丽,年轻人应该泛舟戏水,而她有事要跟凯瑟琳院长商量,让我们在黄昏时来接她。
于是,玉想见识院长从中国带来的藏书的愿望就此搁置,还有她的诸多疑问也只能暂时藏在肚子里。
“以后还有机会,玉,欢迎你再来,任何时候,随时都可以,还有你,昭。”凯瑟琳院长发出热情的邀请,然而这热情中却有一丝黯然,一丝疲惫,微笑后掩藏着伤感。
当帆盛满了风,小船贴着湖面飞驰的时候,我和昭一起坐在船舷上,他问我:“今天,凯瑟琳院长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点了下头。“你也看出来了。是很奇怪,好像她跟玉有什么关系似的。”
“如果有,那可真是太巧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谁说得准?”我抬头看了一下正在给约瑟夫画速写的玉,“你问过玉了?她怎么想?”
“她也是一肚子疑问。院长好像对她家的事情一清二楚似的,居然只问奶奶,不问爷爷。玉说她从没见过爷爷,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而且,她说她家确实跟德国很有缘分。不仅是她父亲德语非常好,她奶奶居然也会说上几句,她从小就学德语,所以她的德语是我们这帮学生里最好的。但奇怪的是当初政府要她父亲到德国工作,她父亲却拒绝了,后来是她叔叔来的。她刚才很想留在修道院,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可是……”
“我想这是院长的意思,只是让我母亲说出来。别急,以后还有机会,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该发生的也总是要发生的。”昭苦笑着耸耸肩,我只能看着鼓起的白帆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