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吹嘘好几次在街头抓住过惹事生非的流氓小偷,派出所还专门给他家送过锦旗,当时我是不信的,就他那副整天自以为是满嘴跑火车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具备当“人民英雄”的潜质,但今天眼见为实,他对小偷穷追猛打时爆棚的正义感,虽然我略有惋惜他没练跨栏给刘翔留了机会,但觉得他绝对对得起他的职业。
和夏风聊了没几句他让我赶快回去休息,当我终于回到出租屋躺到床上把已经烤得灼热的脑袋埋进被子里的时候,我的心还在老和尚一般的碎碎念。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命在于把我置在炉火上,像红薯,像熏肉,像肥鹅一样在炉膛的火焰上炙烤,然后再被切盘上桌,成为别人的嘴中物。”
但是痛苦的感觉没有延续太久,睡着的我没有再在炉火上被炙烤,因为我的双脚正涉入那汪静静的潭水,四周墨染上升的凉意,像是半丝半缕的风穿透水面而来。
我茫然四顾,心中惊慌却又隐隐地期待。
在怕什么?在等什么?是那条巨蟒吗?可潭水幽深无痕,我连我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而想被缠绕被束缚的邪念却越来越强烈,我双腿不由自主地前行,再往前一步前就会堕入水底的漩涡,我心怯停住……突然水面波光粼粼暗潮涌动……
梦被敲门声打断,真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有人如此不识趣,偏要在别人生病睡觉做梦时登门拜访。
我在发烧很痛苦,所以自认我完全有理由既可以请假不上班,可以睡到昏天黑地,可以不给无聊的敲门人开门,也可以看都不看就把连续打进来的电话粗鲁地挂断,但有件事我不能忽视,那就是我在被扰醒的同时发现我饿了。
听到腹腔隆咚响,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下床,脑袋还是胀,全身也仍旧酸痛,被置于炉火上的感觉掠过梦境又回到体内。
打开门,我吃了一惊,程步蟾手里正举着手机,身上背个疑似琴盒,他狐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你发烧烧糊了没?怎么不开门也不接电话?”
我气若游丝,“已经焦了。我以为是快递敲错门。”
我慢腾腾转身到厨房,看看灶台,才想起我的粮食储备前几天就消耗完了,新的补给忘了及时补充。
重重叹口气。
“怎么,晚饭还没吃?”程步蟾跟在我身后,“方便面也没了?”
我没说话,心里道:还不是怪你,上次吃掉我一大半的存货。
“回床上躺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说着他放下身上的东西,并向我的额头探过手来,“吃药了没?”
“吃了。”我下意识地偏过脑袋回避。
程步蟾看了我一眼,掉头走了出去。
我晃回卧室重新栽倒在床上。
窗外的月色明亮,已过立秋,白天虽然还是火热,但晚上凉爽了不少,时不时有微风吹进来,很惬意。
虽然肚子饿得快要贴住床板,屋顶昏黄的小灯泡还是重新卷起我层层睡意。
黑暗中,有人伸手在我脑门上探了探,说了句什么,我努力睁开双眼,看到程步蟾坐在床边,我瞪着他凹凸立体的五官,摇摇头,直到他的脸庞一点点出现重影,再慢慢模糊成一片,最后我才合上眼帘。
这一觉睡得踏实深沉,既没有做梦,也没有敲门和电话。
我打个哈欠,醒醒神,中午吃的药似乎刚刚才见效,身上轻松许多,打开手机一看,快十二点了。
程步蟾坐在床边,不过却是趴在床边的桌子上。
他一大早出差,当天往返,那可能今天一多半的时间都在路上开车。
我伸手碰碰他。
程步蟾似乎没睡沉,我刚碰到他,他立刻坐直了身体,“醒了?好没好些?刚才问你要不要吃过饭再继续睡,你没同意,是不是已经饿得挺不住了?”
他站起身,“我去把菜热一热。”
很惭愧,我只有一口煮方便面的小锅,不过夏天吃点冷食没多大关系,赶快把我的肚子填充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桌子上摆了好几样从饭店买来的食物,以这个份量来说,我猜他肯定也没吃晚饭。
我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吃,算起来和领导也是半个熟人了,用不着我再虚伪地客套。
程步蟾从厨房出来,不满地看看我,拿起筷子在我手背上敲了敲,“去,洗洗手再吃,不知道你平常日子怎么过的,厨房什么炊具都没有。”
什么叫什么炊具都没有?那上次我用什么煮面条给你吃的,难不成你干嚼了我两包方便面?
不过现在我无心无力反驳,他给买了这么一大桌吃的,我嘴软。
我发现程步蟾基本上只吃饭,很少夹菜,肉食更是不碰,这不靠谱啊,他不像是吃斋念佛的人。
虽然我俩很好地遵循了食不多言的礼仪,但我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不吃肉,只吃几口菜叶子,是修行还是你属兔?”
他轻轻一笑,“我不喜欢饭馆做的菜,不好吃。”
啧,这么挑食?不好吃还买来给我吃?
可我觉得口味不错啊,不过那次在酒店他确实吃得少喝得多,我没再说什么,再次投入到民以食为天的战斗中。
整个吃饭过程我俩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我有点怀疑程步蟾有精神分裂症,和他单独在一块时,他要么满面春风嬉皮笑脸,要么又满腹心事寡言少语,虽然我不认为我是个蠢人,但对猜测人心这方面我素来没把握。
不过这样也好,少说话少动心思,只管放开吃才吃得饱,要是像和王海浪吃饭似的,每次吃两钟头肚子都到不了底,可以直接连着吃下一顿了。
一直到吃干抹净,我才心满意足地打破沉默,“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下午回来路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打给宋桐,说你发烧了。”他站起来拿过他背来的盒子,“今天中午就餐的饭店隔壁有家乐器店,进去看到这个,觉得你应该喜欢,就买了下来。你琴拉得很好。”
还真的是琴盒,我不解地打开,里面是一把古董级的小提琴,虽然漆面略有些斑驳,琴角和琴边也稍有磨损的痕迹,但看得出这把琴是一直得到精心保养的。
“乐器店老板说琴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意大利手工制造,上世纪初一个德国传教士给带到中国来,临回国时把这张琴留给他的学生,也就是老板的爷爷,老板最近遇点事才不得已把家里存着的旧货拿出来处理。
我不识货,不知道这琴到底怎样,但看着还行,价格也不贵,就给买了,你试试看。”
看这琴的成色,价格应该不便宜,我爸以前也有两把视若手足的旧琴,平常练习时都不怎么让碰,只有参加比赛类的场合才同意我拿出来显摆。
我没掩饰对这突如其来的礼物的喜爱之情。
“生日快乐!”
我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程步蟾嘴角向上勾了勾,没说话。
大概因为前几天刚有好友送我NBA大明星签名的篮球,导致我对“惊喜”的适应能力显著增强,上次我还对王海浪假客气推辞半天,今天就对这把古董小提琴已经能心安理得地坦然受之。
我笑了笑,从琴盒拿出琴抵到脖子上,举弓搭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