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的表情,你不太喜欢这里?”
“没有。”她坦然的回答。
“一般女子来此处都会不太欢喜。”乐正余亦笑道:“说是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带我来这里?”她并未退拒而是随着他接着往前走:“想看我恼羞嗔怒吗?”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他接着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你的玩笑。我带你来这里确实是因为这里的酒好喝,不过其二嘛,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看待青楼这样的地方的。”
“女子伤心处,可是……也不能说这里就没有想要如此雀跃生活的人。”
“什么意思?”
“我前些年还是子阁的时候随着黄钟大人办过一个关于青楼的案子,我原以为青楼里面都是苦命的女子,大多数都是被家人卖来而后过着苦日子的女子。”她抱臂望着街头那些欢笑的女子:“可事实并非如此。里面大多数女子都欢喜,比起一般在家中苦苦熬成黄脸婆的女子,青楼之中的女子大部分都今朝欢喜,不知明日愁的。而且……其中不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女子。”百里花影蹙眉:“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青楼,但是……青楼中的女子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怜。我们觉得她们可怜,不过是因为我们高处假惺惺的同情怜悯罢了。侯爷,你觉得这种高高在上的同情有意思吗?”
小侯爷轻笑:“没有意思。”
“是啊,我们不是这楼中的女子,从未了解过她的人生,更未曾与她交谈过,只见她身在青楼便同情怜悯,岂不是可笑的很?”百里花影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那些家中苍老的妇人,常常会笑话青楼之中的女子,待到年老色衰便是蝼蚁一般的人了,倒不如说是她们怨妒。青楼女子有风骨并不少。”
“你认识青楼女子?”
“我爹是琴师,如今在前面的宫音坊做琴房教头。”她甩袖而行:“他时而会和我们说一些关于北街风尘女子的事情。比起那些只会嚼舌根的妇人,我倒是更敬佩这些青楼女子。”
小侯爷颇为赞赏的盯着面前的女子:“我的花影妹妹果然和旁人不同。”
她抬首看了他一眼,最后低下头去看脚下的石块。乐正余亦的双眸中……有桃花。
花舞楼的徐娘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金算盘,瞧着男子便丢着手绢招呼,半老的面上皆是市井的俗气,听说昔年也是京中名花一朵。当真年月唏嘘。
瞧着乐正余亦后也不避讳道:“哦?侯爷来我们这里居然还自带着姑娘啊。”
“小心舌头啊,徐娘。”他皮笑肉不笑,面色带着几分阴冷,那方的徐娘立刻跪拜在地,惶恐道:“侯爷恕罪。”
“没什么恕罪的,拿两坛子枇杷酒过来。”他将银子丢给在地上的徐娘:“你这随口说话的毛病可要改改了。”
楼中一时之间静默下来,徐娘捡起银子爬起身取来了两坛子酒:“侯爷大度,莫要与小人计较。”
百里花影瞧着他眉眼之间的疏离和冷漠,果然是个毫无慈念之人。任何的笑意都能挂在脸上,可当真遇上了事情,便无情的很。她冷笑,其实……乐正余亦和她应该是一种人才对。
“行了,你这么冷着脸,天都快要下雨了。”她将母亲平日挂在嘴边的话这般随意吐露出来,那边的乐正余亦缓和了情绪:“你既然开口了,我便不和她们一般计较了。”取了那两壶酒,小侯爷拉着她的手腕:“走吧,喝酒去。”
正要离去,那边的徐娘开口道:“侯爷,晚霜已经有半月未曾见您了,您今日既然来了,何不见一见?”
乐正余亦笑道:“晚霜?是谁?”
徐娘面前恍然而后往后退去:“侯爷莫要说笑了,您上次来还与晚霜共看星月……”
楼上走下一水蓝白衣女子,百里花影的目光落在那人的面上,只见那女子眉眼惊慌,似是戳穿的惊恐。
乐正余亦望着那方惊慌的女子,蓦然一笑,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往街巷深处而去。
“那位姑娘说了谎,你为何不戳穿她?”
“你怎么知道她说了谎?”
“眉眼之间的神色不对,一见你出现那副惊慌的模样,不像是旧友倒像是被戳穿一般。”
乐正余亦点头:“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好吗?我看那个姑娘倒像是有什么难处。借我的名声一用也不是什么坏事。”
“难处?”
他提壶而笑:“你好奇?若是好奇咱们回头去看看?要不问问也好。”
她并未说话,只是微笑。
百里并非大户人家,家中院子也并不大,只是夫人将园中收拾的十分精巧,乐正余亦嘱咐了花影莫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家中大小,只说是先知阁的同僚便好。
她不懂便问:“你为何这么说?”
“若是告知了身份便会拘谨,我可不希望你父母对我三跪九叩的,我自己看的都累得慌。”
“旁人得了权贵都希望前呼后拥,万人景仰。你偏不?”
乐正余亦将玉笛轻巧一转:“比起绿绮侯我更喜欢亦羽门主这个名号。”
她盯着他最后笑道:“那……乐正余亦是绿绮侯还是亦羽门主?”
那方的小侯爷眉眼微微一挑,千万艳色飞旋而过,满目娇艳:“那要看花影妹妹怎么看我了。”
“我怎么看你?这重要?”
小侯爷笑而不语。
前来开门的是一半老女子与百里花影有六分相似,夫人的目光落在乐正余亦的双眸上,颇为惊艳。
“这位是?”
“同僚,前来家中讨论案情。”
“哦……”夫人笑着眉眼带着几分欢喜,似是对女儿的说辞了然,转身设了茶具请了乐正余亦进门。
乐正余亦本就生的俊美偏偏此人还善于利用这外貌。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娘亲被乐正余亦哄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枇杷酒,莫名觉得好笑。
待到月升时间,在外琴师归来,只闻见院中阵阵酒香,枇杷酣甜。
清凉月色下小侯爷拉着百里花影细谈京中趣事,她听着他口中所言的贵胄笑话,只觉得富贵人家都是一群傻子。
琴师抱着古琴走到园中挽住前来迎接自己的妻子之手,转头去瞧那方背对着自己的乐正余亦,其余倒是无惧,只是那腰侧的玉笛叫他不得不留心。再留心一探,那笛尾上的紫霞色斑流苏笛穗才叫他认清了来者的身份。
世间玉笛紫穗的男子,不过绿绮侯一个而已。
“爹爹,你回来了。”百里花影起身向着那方的琴师而去。
琴师颇为惶恐的弯腰道:“不知侯爷大驾而至,望侯爷恕罪。”
“侯爷?”夫人也讶异起来。
乐正余亦正喝的欢喜,说的也都是些南山平日里面和他说的笑话,像是谁家的儿子又风流,谁家的商贾又出了乱子,平日里面待他无好脸色的花影妹妹也展颜一笑,叫他喜不自禁。身后传来何人归来的声音,百里花影也起身迎去,他悠悠转身看去,面前的男子虽然半老却也留有文人乐师的风雅之气,小侯爷望着自己腰侧的玉笛,想来是自己这玉笛和笛穗被音律之人识破,蓦然一笑:“无罪可恕。今日本不想以侯爷身份扰了此处的清净。不料被识破。”他望着那方拘谨起来的人,手中的枇杷酒也所剩不多,口中微甜之意也渐渐消去。凉风过境,原本的欢声笑语也消失于风中。
天边两只孤鸟飞旋而过,影子落了下来,带走了两三声空鸣。
他将酒壶放下:“今日酒意已尽,本侯便告辞了。”他望着百里花影笑道:“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再来此处寻妹妹喝酒。”
他转身向着大门而去,孤身只影步入黑暗中。
百里花影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几分寂寥感。身边的百里师开口了:“花影,你何时认得这小侯爷的?”
“凌月阁的任务罢了。”
她转头去看父亲,只见父亲眉宇微蹙似是在担心什么,她也警惕起来:“爹?怎么了吗?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那方百里师只是叹然,而后抱臂惋惜道:“没有拦住他听一曲,当真是遗憾。”
“……”百里花影无言以对,仅剩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