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秦居……”上官荇低声喃喃,问道:“这个‘秦’指的是什么?莫不是已经灭亡的前朝?那距今怕是有几百年了吧。你师父,真是神仙?”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自己是这样说的。”葛卿摇摇头,复又勾起嘴角,“不过我也觉得他蛮神的。”说着,径直上前。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上官荇并没有听出那个“神”字背后包含的其他意味。见葛卿上前,便也跟了进去。
庭院里,正中一口天井,井后一间厅堂,厅堂边是放杂物的小屋和厨房。白墙、青砖、黑瓦,布置极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连一般庭院里常栽种的青竹之类的植物都没有。
“是不是有些粗简?”葛卿笑着叹气,“我也没办法。这里还有个说头:师父说之前的三色桃林代表的正是三千红尘,而这处居所,便是洗尽铅华后的归宿之地,自然越朴实越好。”
“嗯。”上官荇点头,“看来你师父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位高人。”
葛卿在心里撇撇嘴:“是吗,我倒觉得他是嫌请那些工匠上山既费钱又费事,懒得弄罢了。”不过还是说道:“你别看这里清简,住着还是挺舒服的。且院落后面还有一处别样景致,我们先吃些饭食,待会我带你去看,保证你喜欢。”
* * *
庭院后是一处断崖。对面临着一段高耸石壁,黑沉沉地在崖坪上投下一片巍峨阴影。崖坪中有幽若的水光荡漾,是一方小石潭。
葛卿拉着上官荇来到石潭前,那小潭以整块石头为底,潭水清澈,并不太深。葛卿示意上官荇将手伸进潭水里。“阿荇,这水温怎么样?你不是每晚要用温汤沐浴的吗?我跟你讲,这潭水可解乏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每天要用温汤沐浴的?”上官荇打断道。潭面上泛动的幽光衬着她面色愈加清冷。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的女将军咽了口唾沫,然后她想起自己塞钱时内务府总管那只欲就还推,肥腻腻的大手,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再次咽口唾沫,女将军心情平复完毕,从容道:“清修之人不是都有这个习惯吗?从前跟师父修行时,他老人家每天也是这样的。”
上官荇见她说得有理,便没再追问。葛卿忙趁热打铁道:“阿荇,我这潭水,泡了不仅能解乏,还能纳日月之精华,顺阴阳之调和;活络筋骨,打通气穴……”
看着面前眉飞色舞,且有向神棍趋势发展的女将军,上官荇也忍不住了,笑着打断道:“也就是个温泉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话音未毕,上官荇忽然收了口,明眸也略微大了几分——眼前的潭面陡然起了变化,一半亮如白昼,一半暗似玄冥,粼粼水纹波漾,俨然一幅缓缓旋转的阴阳太极图。
夜空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从黑沉的石壁后露出真容,盈盈清辉铺满了整个崖坪。
葛卿眉峰一挑,眼尾一翘,难掩得意道:“这景象不一般吧?说实话还是我先发现的呢。”见上官荇也感兴趣的样子,她继续道:“原本这小潭是隐在一丛竹林中的,师父那时总让我泡在潭水里静坐冥想。可我觉得被幽林绿竹环绕的石潭实在太过凄清,再加上时不时有竹叶飘下来很烦,所以一时兴起,就把周围的竹子全砍了。”
上官荇摇头道:“真是孩子气……你那时几岁呀?”
“五岁呀。”看到对方吃惊的样子,葛卿唇角的笑意更加张扬,“说过我天赋异禀的嘛。”望了眼天上的明月,她继续回忆:“砍完我就后悔了。那时师父还未正式收我为徒,我担心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头会因着几根竹子讹诈王室不少钱。正想办法搪塞,便看到了此般景致。那天夜里恰好也是月上中天时分。”
视线再移回潭面,葛卿默了一瞬,又笑道:“哪知道师父盯着潭面,良久吐出一句话:‘身负蛟血,果非池中之物。’然后便问我愿不愿脱离王室,随他修行。”
“当时你怎么回答的?”上官荇好奇道。看样子葛卿并没有随她师傅出世修行。
“我当时呀,说自己尘缘未尽,不能从命。”想起当年还是个红衣小包子的自己那一本正经的拜辞样,葛卿不禁莞尔。“师父他没法子,却还是收了我为徒。又说凡尘人世,最大苦楚便是‘求不得’,就传了我一套心法。然后……”
“然后怎么……”上官荇话还未问出口,手便被葛卿牵起,两人同时来到崖坪前。葛卿指着没入云层的石壁顶端,“师父说那上面有块五色石,只要把手放在石头上,它就能听到我的心声,帮我达成愿望。那心法就是让我能跨过这条鸿沟,到达石壁顶端的。”
“这悬崖和石壁相隔怕是有几百丈了吧。又无铁链绳索,你怎么过得去?”
“是啊,除非成仙,又怎么过得去呢?”葛卿假意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些狡黠,“师父还说,仙之一途,凶险异常。若不能成功到达石壁顶端而坠下深渊,将永世不能超生。”
有风从峡谷内穿过,上官荇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沟壑,仿佛听到了九幽冥域的呼唤。
“那……”
“可我现在不用冒这么大的险了。”葛卿脸上的笑意扩大,她把上官荇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定定看着对方。“我只想一人听见我的心声,而不是一块石头。”皎皎月光下,她的眼睛如琉璃般澄澈透亮。
上官荇眼帘微垂,些微的夜色漏进去,泛出一点蓝,眸光看不出情绪。
“阿荇,你难道还不明白?”葛卿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动作有点大。“这里……听心跳。”
感受着掌心里温热有力的搏动,上官荇唇边似乎扬了一下。下一刻,在葛卿错愕的表情中,她抓起那人的手,放在了自己心上相同的位置。
“阿荇,你……”
上官荇轻轻摆手,做出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对方凝神静听。
月光如水,夜色静谧。心上的旋律协奏和鸣,微风轻吟,相视莫逆。
“阿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葛卿语声激动。一阵悸动突然从肺腑直上喉头,喉咙里像是吞了块火炭般炙热难耐。
下一瞬,上官荇只觉周身被熟悉的气息环绕住,双唇覆上两片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