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心岛到天岚宗约有四五百里,没人丈量过,极心岛像只大龟,游走在海面上。纵然如此,天岚宗还是离极心岛最近的门派,因此轻车熟路地来,是第一个到达极心岛的大门派。
第二个到的是毒鹰宗,毒鹰宗的人密密麻麻地像苍蝇一般,嗅着食物,穿梭在极心岛的各个大驿站中,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就令人生厌。
苏子枭啜了一口清酒,瞥了两个结伴吃饭的毒鹰宗弟子,看他们吃饭像看猪吃食,哼哧哼哧极为不雅,略微挪了挪,发丝垂落额际,遮挡了额头的一道伤疤。
对面坐着的女孩子自顾喝了茶水,一身枣红色短衣,袖口束紧,腰间别了一柄短剑,拴着艳红的穗子,随着少女动作一晃一晃,像晚间的灯笼似的耀眼。
她身后的年轻人咽了一口唾沫,同伴急忙拉住他:“别瞧了,小心叫人剜了眼珠子,你当那是谁?天岚宗少当家的。”
玲珑没纠正这个错误,斟茶倒酒,默默无声,片时,低声道:“真是假的?”
苏子枭一头白发,面容并不苍老,像精雕细琢过的面孔,因为白皙剔透,常常有股不沾尘埃的仙气儿。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将这驿站里腌臜的人们都打量一遍,才压低声音笑道:“当然是。”
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嘶吼过了还是生了病,和素常的清朗声音大不相同了。
前些日子,天岚宗司掌刑罚的司狱大弟子苏子枭从最为著名的黑市狐火城花了大价钱拍卖来一枚仙灵珠。仙灵珠从极心岛的莲池诞生,天下仅有一枚,不过不如说,每十六年才可能产出一枚,若是在那之前,旧的仙灵珠未被消耗,在下一枚诞生时则会消失。
仙灵珠由纯粹的仙气凝结而成,能解百毒,能使人修为暴涨,甚至听说能让人原地飞升。
苏子枭将仙灵珠搁在青龙塔,谁能想到毒鹰宗的小贼就窜入天岚宗,将仙灵珠盗走。苏子枭驭剑追上去,却目睹三阎门抢了仙灵珠。
三阎门是邪道之首,邪道恶徒们聚在各个小帮派内,三阎门最成气候,和正道颉颃相抗,也成一方泾渭分明的世界。天岚宗最盛时期,区区三阎门全然不放在眼里,但因做活招牌的碧霄仙君中毒而眠,被放在玉棺中,另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千年来第一个突破金丹期到达元婴期的白凤翎也叛出天岚宗,底蕴尚存,但叛出天岚宗时,使得天岚宗元气大伤。而三阎门与各邪道门派交好,借着这些日子蛮荒地底的邪祟蠢蠢欲动的契机,将邪道笼络在门下。
三阎门抢了仙灵珠,苏子枭因独身一人,也没有强求,等过些日子上门争执,争执后,三阎门退一步,将仙灵珠返还。
然而那仙灵珠却是个假的。
苏子枭本就怒火攻心,又因着先前追逃出去的苏歆与白凤翎,被白凤翎打了个措手不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时险些垮下来,艰难恢复了些,才拾掇了人到极心岛来,争夺下一个仙灵珠,若是有的话。
对玲珑是这么讲的,玲珑也不晓得三阎门为何要哄傻子似的哄骗天岚宗,明目张胆地将仙灵珠换掉,但见苏子枭气急败坏,身体愈发垮掉,又不敢多提。
苏子枭是她名义上的师伯,实际上的师父,她多少为他考虑,他心底倒是只惦念着碧霄仙君的安危,一定要拖着还未愈的病体亲自带队,等莲池开放。
毒鹰宗的人又大摇大摆上来一堆,喝得大了舌头,吹嘘自己若是能得了仙灵珠,在宗中得了赏赐,一定忘记不了宗中各位兄弟云云。
窗户上轻轻一声脆响,一个人从窗户钻进来,轻巧落地,走到苏子枭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子枭微微抬起眼来:“折了几个?”
“倒也不是折了几个……师兄弟们清点人数,一个也不差。”那人声音大了些,一抬眼,露出一张黝黑无比的笑脸,一溜白牙闪亮得很。
苏子枭微微嗤笑道:“你怎么愈发傻了,天岚宗来极心岛没一百次也有八十次,既然没缺人,过来说什么。”
那黑脸从怀中摸出一叠布条来,叠得方方正正,上头粘着血迹。在手中攥了一下,才搁到桌上,微微摊开,低声道:“我说了,前辈莫怪,这衣裳是宗中的没错,看花纹,是女子的衣裳。血迹虽然不大新鲜了,但这布条挂在石头上风吹日晒的,上一回的不会如此完好,毕竟不是好料子……”
玲珑蹙起眉来:“这布条是从哪里找到的?”
“出了这边驿站往东二百里有处裂缝,我们几个下去瞧了瞧,发觉那里有白虎后裔的毛,没敢深入,却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瞧见了这个,被几根枯草挂着,我就拿了来,是咱们的衣裳,因此猜测是不是宗中有不懂事的偷偷跟了来,不小心遇上白虎后裔……”黑脸斟酌着言辞,生怕自己一说话像讣告,给苏子枭心头再来一记重击。
苏子枭拧起眉头,将布条攥在手里嗅了嗅:“是有股子野兽的臭气。”
玲珑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在上岛之前,就查看过了,没有偷偷来的弟子。”他不紧不慢地搁下了布条,眸间流光闪烁若有所思,手指不由在桌上叩了又叩,低声道,“那混账。”
“嗯?”玲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骂谁,听见混账二字险些对号入座,“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