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声音短促。

呼声带风，周遭越来越热，陈风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飞溅的火光。再要看去，才发觉自己已经将眼睛睁开了。

半角烟青色衣袂随残梦而逝。

陈风的眼前是清晨灰白色的天花板。昨夜窗户未关，广场舞的音乐夹杂着时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马达声直上七楼，钻进他的耳朵，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大早上，蹦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难怪这屋租金低了。

昨天还没有逛过小区，他从窗口向下看去，右手边一片社区空地正是阿姨大妈们天然的大舞台，左手边则是一个小学。等他关了窗，重新走回床边，盯着皱成一团的浅蓝色被子就好像昨夜乱做一团的梦。

奇怪。陈风还从没有对哪个梦感到如此陌生。他就像是个记不得梦的普通人一样，闭上眼只有光晕和记忆中的疼痛。想象的疼痛已经远达不到梦中让他想死的地步了。

抖动床单，线香气味扑面而来。梦中也有这个味道，这样看来是从被子上混进去的。突然，他看到枕头边一小滩灰色痕迹，伸手去捡，还捏起来就在指腹间碎了。竟是一小撮香灰。陈风叠完被子俯身细看，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曾将香灰落在了床上。这时候，他那几乎贴着床单的鼻尖里又闻到了另一股味道，仿佛一团水雾将他裹住。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陈风身子一抖，回过神来关掉手机闹铃，匆匆向卫生间走去洗漱。粗犷的男歌手的声音将清晨细碎的梦与香统统赶跑，催生起小警官满腔“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气概，一路哼着“滴哩哩哩滴哩哩等待~”逆着晨练归家大爷大妈的人流跑进了派出所。

早上八点，派出所窗口已经如菜市场似的挤了两三帮人。陈风眼观鼻鼻观心，降低了存在感从旁门快步走进小楼，要去报道。没走几步却被人从背后洪亮地叫了声诨名。

“风神！”

他吃惊地回头，眼前一个细皮嫩肉的小胖子对着他笑。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细线，陷进肉里几乎不见，于此同时，下巴却多出来一层。如此奇特的相貌，即便是人脸识别有些障碍的陈风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因此他才更觉得奇特。

“老弯？”老同学的名字脱口而出。

老弯，本名汪昊，是他高中时候的损友了，自己成绩不佳上了警校，对方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稳稳当当在一本线徘徊，又没有陈风这样的身体素质，高考后去外地读了个学校。他学的什么专业陈风都不大记得了。没想到再见时，竟能在这郊区的派出所里穿着同一件蓝制服。

“风神，缘分呐。”

“你……”陈风打量着对方这几年只增不减的身材，疑心考公时候的身体素质是不是白测的。四年未见，老同学的长相也没什么变化，当年就因为他爱笑，一笑起来眉毛弯、眼睛弯，身体也直不起来，被人从“老汪”喊到“老弯”。如今看来，连这个绰号也可以沿用下来。

他仿佛看穿了陈风的小心思，勾着老同学的背就往前走：“鄙人内勤。啧，可真巧。”

申城187个派出所，说巧也巧，陈风更惊讶的却是汪昊也会当警察。没等他细说，抬头就看见指导员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来人，脸上能掉下冰碴子。

“仲主任。”陈风闭了闲谈的嘴，赶紧把老友的手从肩上拉下来。

“穿了制服就要有穿了制服的样子，被群众看到了什么影响。”他从身边抽出两份资料，拿在手里，仿佛一个被踩到痛处的更年期妇女一样噼里啪啦地一顿数落，“来到工作岗位，就要有工作觉悟。不要以为警校管得不严，来这里也是抱着个铁饭碗……”

小警察们一脸懵逼，也不知是踩到了哪根老虎尾巴。然而，指导手册被仲仁扣在手中。这两人只能乖乖站在他面前，生受那张如三峡开闸般滔滔不绝的嘴。

“行了行了。”中年人温厚的声音犹如刺破乌云的太阳一般从身后响起，“你教育完了我等下说什么？”抬头，是一张慈祥的国字脸。说慈祥并不太确切，眼前的人和仲指导差不多年纪，看起来都在四十上下。可仲指导长得面白消瘦，看起来年轻也更刻薄一些。而走来的派出所副所长则有着一张略微发福的和善脸颊和在基层历练多年晒成了小麦色的皮肤。

张副所一手端着两个核桃保健球，另一手从仲仁手中拿了指导手册，护着两位新人走进会议室。被打断的某指导一脸憋得青，又没理由为这种事揪着不放，只好闭了嘴跟进会议室，坐在门口与各位新人一同聆听副所长发自肺腑的动员大会。

“今天，我很高兴看到那么多新鲜的面孔，加入我们青桐派出所的队伍。青桐地区背靠苏河高新开发区，是申城未来发展的一块重要版图……”

指针一秒一秒地挪动，张副所长真称得上是领导发言中的耐力型选手，别看他语速很慢，一张嘴开开合合说了一个小时都不带喘气。陈风偷瞄坐在门边的仲指导，脸上脾气早就没了。他又看向身边的老同学，汪昊抬着脸，一双小弯眼根本看不出是睁是闭。

“同志们，基层工作是与民众结合得最为紧密的工作。警察的宗旨，不是破大案，不是立大功，而是想民所想，为人民群众提供有效的服务，坚守岗位，做社区治安的坚实后盾。”张副所的眼神固定在天花板的一个小点上，说起话来只有嘴唇牵动脸颊两块微微抖动，一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敦实气态，“……现在警察队伍里也有一些年轻人，受到影视作品的影响，天天想着大案子，对日常工作缺乏热情。这种态度，是浮躁的态度，是缺乏敬业精神的表现。我们派出所，一年能有几起死人呢？真天天有刑事案件你们受得了吗？还是要在入职之初，就调整好心态，脚踏实地……”

一阵轻而急的敲门声如天使的号角一般打断了副所长春风化雨的教诲，他看向仲仁，坐在门口的后者沉着气开门。

年轻的内勤小跑着直奔副所长面前，压低了声音说：“刚刚接到路人报警，小苏河里发现一具尸体。”

他虽压低了声音，副所长的话筒却没有关。会议室里的昏沉睡意随着“尸体”二字，顿时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申签，有修改，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