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从来没有晕倒的经历,更不要说这种天旋地转的感受。秋高气爽下,冷汗在头上嗖嗖地冒,只觉得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虚得张开了。视网膜映出的世界像一台老式接触不良的电视机,噼里啪啦地闪着雪花。
脚下发软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在河对岸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只有常人一半高度,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向此岸。
那里,应该是已经被辅警拦开人群的地段。
陆鸣堪堪扶住了要倒下的小徒弟,看向陈风方才紧盯的对岸,除了飞扬的柳条外什么也没有。回头花桑已经打完了电话,收了手机向陆鸣讨钥匙:“一帮小子说去看电影丢的。“
破警车换了个司机,愈发野蛮地在马路上穿行,颠簸得仿佛是横跨沙漠的越野车,车后能扬起一片潇潇尘土。陈风被毫不留情地颠醒了,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学校的平衡训练课上,斜歪着身子强忍呕吐的冲动。好半天才听出前座司机口中轻快的口哨声。头上冒了一排黑线。
公元二零一八年,穿着时尚的小派出所副队长兼治安巡逻带头人,在看完一具可怕的事故残骸后,吹着西游记片尾曲把警车活活开成了跑车。
在醉人的曲调中,他整个大脑不自禁地被“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占据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和副队长单独坐在警车上。
“醒啦。”花桑抬眼瞟了眼后视镜,隔着镜子对他抛了个媚眼。普通的一句关心被他说的偏偏带上点尾音的暧昧,将一辆破警车瞬间生出了几分旖旎味道。陈风一个激灵,眼前浮现副队勾着队长的暧昧表情,弹跳着坐直了。西游记主题曲连同残留的晕眩一同窜出云霄,理智啪嗒一声回归大脑中心。
小苏河畔的场景也随之回归大脑。陈风在晕倒前夕在河对岸看见了一个T字型黑影,不像是常人的高度和样貌。可那黑影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是一种灵性动物的眼睛,仿佛直直地盯到人心坎里。
仔细衡量过后,这样的话毕竟不能与副队长报告。前座的花副队正在无缝循环片尾曲。高扬的曲调怒问“敢问路在何方”,一唱三叹,又将陈风的思路带偏了。
随着拖长的“脚下”两字,警车猛地停住。
如果说早上的警局还是像菜市场,这会儿已经是双十一过后的快递点。焦急无援的市民们把一楼堵了个水泄不通。陈风一头雾水地跟着花副队从人群里挤过,身子左右摇摆,以防被人扯住衣服。
终于在坎坷的尽头走进了内勤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一点也不比外面好多少。他一眼就看到老弯两手端了五六只一次性水杯,踮着脚尖吸着大肚子在人群中演杂技似的表现出高超的服务员技巧。
“我让你给报案人倒水,没让你拿给我!”两杠一对着一杠一怒吼。不仅震得汪昊满身脂肪颤抖了,整个办公室也随之安静三秒。待人群发现不过是老警察怒吼倒水的小警察的时候,吵闹声变本加厉地响起来。
陈风一脸同情地看向老同学,默默感慨比起他的队长来,陆鸣和花桑可以算是佛祖级别的慈眉善目了。
花佛祖从汪昊手中接过一杯水,给陈风也递了一杯,对被发配去端茶水安抚家属的小警察一笑:“谢谢。”
汪昊几乎折服在这个自他进警局后第一个接收到的笑容之中。
下一秒,老楚又将人打回现实:“去去去,恶不恶心。别来祸害到我们队。”他把花桑往一对哭泣的父母眼前猛地一推。惯性作用下,手里没喝完的半杯水没心没肺地向前泼出小半,淋在了女人的袖口上。
饶是花副队,这辈子也没在所里向群众泼过水。当场呆在了原地。
被泼水的女人抬起脸,满脸泪水未干。她皮肤出奇地白,像是贴了张牛奶面膜,眼睛深深地凹陷在发青的眼眶中,瞳孔紧缩,满脸慌张不安的样子。
“对不起。”花桑道歉得可谓有些老实,“您把情况给我说一遍吧。”
她后知后觉似的伸手一摸湿了的袖口,像是不在意地挤了挤,抿着嘴看向这位有些尴尬的警察,思考片刻:“我女儿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花桑脸色一沉: “之前没有过吗?”
女人停了两三秒,摇了摇头。
“就是昨天下午,发消息来说不回来吃饭了,要和几个同学去看电影。”
“那你们晚上没有等她?这会儿才来报警?”花桑抬高了语调,满是诧异地逼问。好像半个小时前嚷嚷着几个高中生一宿未归就要报警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精神不太好,平时睡得早。她把电影票都拍给我看了。”女人从手机翻出一张电影票的照片。粉色底的正方形纸片,抬头一行华文新魏的黑色标题“西方经典电影展”——Orlando。
电影展……花桑的眼皮一阵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