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从不筹钱的虞世基没想到自己也有为钱发愁的时候。他很是感慨,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这菜多少钱一斤?”虞世基问菜贩子。
“一文钱三斤。”菜贩子道。
“忒也贵了,一文钱四斤。”虞世基熟练的还价,脸色温和的笑着,心里真心想哭,当年去洛阳最好的酒楼用餐,也从来没有问过价格,如今竟然要为了一文钱三斤的烂菜叶子讨价还价。
一转头,看到远处有个身影很是熟悉,正是裴蕴,也在为了便宜到不想提的菜价,反复的挑拣着蔬菜。没办法啊,胡雪亭给其余官员开的俸禄都不错,给虞世基和裴蕴的俸禄却少得可怜,也就和衙役一个层次。当时谈俸禄的时候,虞世基和裴蕴还不以为意,几十年来,大随五贵什么时候靠俸禄吃饭来着,谁在乎是一两银子还是一百两银子。但现实证明,没认真的谈俸禄,真是大错特错。
“裴蕴的身家是多少来着?十万两?十五万两?”虞世基心里默默的想着,大随五贵,谁的身家财产低于十万两来着,豪宅无数,奴仆过千,那都是小意思,没想到如今竟然只是过眼云烟。
“和裴蕴比,虞某还算是不错的。”虞世基微笑着盯着裴蕴的背影,作为大奸臣,虞世基和裴蕴早早就把直系家人和重要的族人送了出去,丹阳,扬州,蜀中,长安,各处都有,也算安好,但虞世基是光杆司令逃到越国的,如今拿着丹阳的俸禄,一个人吃喝就行。裴蕴的地道效果太好,数百仆役和族人子弟个个安好,齐齐整整的到了丹阳,哪怕丹阳早有裴家的子弟在,这数百人口,又哪里是靠微薄的俸禄养得活的?裴蕴又不敢随意的给家人封个官职,甚至更严格的要求家人,一个都不许当官,只能外出打工,这俸禄养一大家人,就实在是窘迫了些。
虞世基细心的挑了菜,从袖子里取出扁扁的钱袋,付了一文钱,拎着菜就往回走。
“虞先生!”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惊喜的叫着,虞世基回头,见是一个中年妇人。
“虞先生,小儿给你添麻烦了。”那中年妇人的手中拎着一大篮子的蔬菜和一块猪肉。虞世基笑了,终于想起来这个中年妇人是学堂的一个顽童的母亲。作为丹阳极少数高级知识分子之一,虞世基每过十日,就要去学堂给一些孩子教课。
“这些菜肴,还请先生收下。”那中年妇人热情的道,“这菜是我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的很。肉是上好的腿肉,可香呢。”
“教他们念书,是我的本分,这礼就愧不敢当了。”虞世基推脱着,堂堂大贪官,收不到五文钱的蔬菜猪肉厚礼,传出去坏了名头。
“先生最近的脸色一直不好,定然是操劳了,一定要好好的吃顿肉补补。”那中年妇人道。虞世基微笑着盯着那蔬菜和猪肉,想到当年吃人参都要挑剔粗细年份,现在竟然有人送猪肉劝他补补了,此情此景,必须痛哭三声啊。不过,自从到了丹阳之后,这巨大的工作量确实比在洛阳辛苦了无数倍,忙得瘦了一点都不奇怪。
“这块猪肉好肥。”虞世基心里想着,差点流口水,然后吓了一跳,泪水差点飙射。堕落至此!
“咦,是虞先生。”又是一个老太太街坊跑了过来,扯住了虞世基。“能跑到先生真是好。”那老太太街坊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虞世基立刻颤抖了,这是要送定情信物吗?
那老太太街坊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了针线,扯着虞世基的衣角,道“先生的衣服破了一个口子,老身早就注意到了,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万万不能让先生继续穿着破衣服上朝。”直接扯着虞世基的衣服,就在街上开始缝补。
“先生对自己太不重视了。”围过来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好些人责怪着看着虞世基。
“先生只怕是不会做菜的。”有邻居道,一直只看见虞世基买蔬菜,没看见虞世基买猪肉,虞世基家中又没有十七八个儿子要养,不至于没钱买肉,自然是不会做猪肉,只会水煮白菜了。
“我们给先生做菜吧。”有邻居道,众人点头,有人担心虞世基家中没有必须的调料,飞快的跑回家去拿了。虞世基有心推却,口水却越来越多,话到了嘴边,却变了样“那有劳各位了。”
“先生只管坐着,到了丹阳,绝对不会让先生饿着冻着。”一群邻居笑,瞅瞅几乎家徒四壁的虞世基家,地上灰尘都好厚一层了。有人主动地拿起笤帚抹布清扫,有人进了厨房做菜。
“大牛,你会做家具,明天给先生打一套柜子。”有邻居叫着。
“好咧。”大牛道。
“星君太忙了,怠慢了先生。”有邻居愧疚的道,跟着星君来丹阳的先生衣食都没有着落,实在是丹阳百姓的耻辱。“今日起,我们轮流给先生做菜洗衣。”有邻居道,早就想说了,虞世基的衣服都洗的不干净,衣领衣袖处都有污渍。
众人也不问虞世基的家人,从洛阳逃难出来的人,家小多半是遇到了不幸,决不能提这些伤心事。
“过几日就是元宵灯会,先生万万不要忘记。”有邻居笑着,一定和大家开开心心的玩闹。有邻居看着其他人,有意无意的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展望未来更重要。”
虞世基笑着,真是一群单纯的人啊,竟然安慰他。
屋外有人重重的砸着门,厉声的喝道“虞世基!虞世基是不是住这里,出来!”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虞世基淡淡的站起,出去开了门,一群邻居站在他的背后,互相打着眼色,听叫门的人的语气,多半是来找麻烦的,一定不能让老实巴交的虞先生吃了亏。
“我就是虞世基!”虞世基淡淡的道,门外站着十来个年轻人,只看服装,就知道定然是跑来丹阳求官的俊杰。他微微叹气,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能拖到今日,那已经是超出他的计算了。
“虞世基,今日我等要为民除害!”一群俊杰互相看了一眼,厉声吼着。虞世基的背后有一大群人?看模样就知道是隔壁邻居,那就正好当着他们的面,干掉虞世基。
砍死奸臣,洗刷名声的方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人人都看到了,但胡雪亭一直不做,当然是为了顾念旧情,作为想要在胡雪亭手下当官的人,当然要上体圣心,替胡雪亭解忧,干脆的干掉虞世基。
胡雪亭会责怪,乃至追究众人?怎么可能!
只要拿着虞世基的脑袋,跪在胡雪亭面前嚎啕大哭“虞世基杀我父母,吾与虞世基有血海深仇!”难道胡雪亭会砍了为父母报仇的人不成?为家人报仇杀人,那叫孝和义,怎么都不能因此杀了他们的,还要好好的夸奖他们。
然后,为想杀虞世基等人,却又不能杀的胡雪亭解忧成功,还给了胡雪亭台阶下,胡雪亭圣心甚慰之余,起码给他们一人一个县令的职务,然后按照每三个月升一级的速度,一年之内升四五级,飞快的进入朝廷中枢。
“同时,我等诛杀奸臣的名声,定然会传遍华夏!”一群书生早已想明白了,就是胡雪亭不给他们官位,杀了虞世基同样是有巨大的收获的。
“虞世基,你祸乱天下,我越国容你不得!你速速自尽吧!”一群书生都不傻,丹阳见义勇为的消息谁都知道,要是敢拿出刀子什么的,说不定就被无知的群众当做贼人砍死了,所以决不能采用武力,可以用言词逼死虞世基的。
一群书生傲然看着虞世基,脑海中闪过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壮举,今日骂死了虞世基,定然也会名留青史。一篇篇雄文从书生们的嘴中冒了出来,字字诛心,直指虞世基的内心。
虞世基微微转头,看一群邻居,神情凄苦,喂喂喂,你们千万不要像个傻瓜一样,就因为认识虞某,就不分青红皂白,蹦出来给虞某撑腰,狗血的叫几声虞先生是好人,虞先生教我家儿子认字什么的啊。做奸臣被人骂,那是唾面自干,或者随手报复,但遇到一群人站出来脑残支持,实在是颜面无存,说不定要找个地洞钻了。
一群邻居一直窃窃私语,一点都没有脑残支持的意思。虽然那些书生的言词文绉绉的,实在没听懂对方骂虞世基什么,但这不过是吵架,而且双方好像有些恩怨,外人不太好插手。
虞世基瞅了他们一眼,松了口气,没见到狗血的情节,真是放心啊。
一群书生越骂越是得意,瞧虞世基一句都不敢还口,这么多人都老实挨训,再骂的狠一些,虞世基多半就要挂了。
“虞世基,你卖狱鬻官,罪该万死!”
“虞世基,你贪污(受)贿,当弃市而斩!”
邻居们终于听懂了,这几个词语还是很简单的,纷纷议论着“虞先生贪污?”“穷成这样了,也贪污?”看虞世基和众位书生的眼神立刻变得诡异了。
虞世基脸色大变,一群书生得意了,在一群无知百姓当中揭穿了虞世基的衣冠禽兽真相,虞世基众叛亲离,这是要捂着胸口,吐血而死了?虞世基缓缓的回头,看看一群邻居,又看看屋子,神色中满满的痛苦。一群书生大喜,原来不是当场骂死,而死羞愧难当,跑到房间里自尽而死。
“虞世基,你怎么还不去死!”一群书生加把油,愤怒的引导着虞世基,快点去死啊。
虞世基脸色惨然,缓缓的道“诸位……肉烧焦了!”该死的!肉啊!
一群邻居大惊,努力的嗅,真的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你怎么也出来看热闹了!”一群邻居飞快的冲进屋子,抢救已经焦了一片的猪肉,一边呵斥负责烧菜的邻居,太没有责任心了,别人能看热闹,你怎么能看热闹。
“无妨,无妨。”虞世基盯着猪肉,只是焦了一点点而已。
门外的书生们自然而然的挤入了屋子,看着耗子都待不住的屋子,惊愕极了,搞什么鬼?怪不得骂了半天,一群无知百姓一点都不投入。
“什么人在闹事!”门外来了一群衙役,恶狠狠地看着书生们。书生们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惊慌,指着虞世基道“虞世基天下奸臣,人人得而诛之!”你们来的这么早干嘛?虞世基还没自杀呢,虞世基不自杀,我们怎么出名?
衙役们怒吼“胡说八道!虞世基在我越国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不贪不腐,爱民如子,何来奸臣,何来人人得而诛之?”
“休要被虞世基欺骗!”“天下谁人不知道虞世基乃巨恶!”一群书生们大声的抗议,衙役就是衙役,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都拿下了!”衙役们毫不客气。
“为什么抓我们?我们只是为民除害!”一群书生大吼,又没打人,又没砸人家窗户,凭什么抓他们。
“骚扰辱骂朝廷命官!”一群衙役怜悯的看着书生们,一点常识都没有。
“算你们走运,放在其他国家,肯定是砍脑袋的!”衙役们道,“但是在我大越国,只要苦役几天就行了。”
一群书生愤怒的看着衙役们“我等是来见圣上的!”
“没事,做完了苦役,也能见圣上!”衙役们安慰。
一群书生惊恐的看着衙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完美的计划,竟然会是这个结果,有人忽然震惊的大叫“糟了!漏算了一点!”
一群书生盯着他,漏算了什么?
“物伤其类!”那书生惊恐的大叫,胡雪亭是什么人?排行榜倒是第一的奸臣啊!他们老是盯着要清理大奸臣,这不是要清理胡雪亭吗?怪不得衙役毫不犹豫的抓了他们。
“愚蠢啊!”书生们捶胸顿足,不是说自己,而是说胡雪亭,质变啊质变!当了皇帝了,那就是脱离了奸臣的范围,成了枭雄了,不,昏君了!还记挂着奸臣的名头干什么!
一群邻居们盯着端着烧焦的猪肉,小心翼翼的挑去焦块的虞世基,问道“虞先生以前是奸臣?”
虞世基头都没抬“是啊,我是奸臣啊。”心里补了一句,还有胡雪亭也是大奸臣。
“我家还有事。”一群邻居们尴尬的笑着,小心的挪出了屋子。虞世基毫不介意,这才是真实的人世间。
“咦!”虞世基忽然一怔,笑了。“原来如此。”
不到一个时辰,丹阳就传出了新的传闻。
“虞世基裴蕴等人,以前真的是贪官吗?是!虞世基和裴蕴等人曾经家财万贯,仆役过千,马桶是金的,斧头也是金的,卖狱鬻官,无恶不作!”
“但是,自从到了越国后,大名鼎鼎的奸臣虞世基裴蕴等人,一心扑在朝廷的政务上,每天从天没亮开始工作,知道晚上月上中天,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他们清廉爱民,除了微薄的俸禄,没有任何收入,吃肉都吃不起,只能吃烂菜叶,每天却依然笑眯眯的。”
“隔壁邻居见了他们,都亲切的打着招呼。”
“曾经的大奸臣大恶人虞世基裴蕴,如今的青天大老爷虞世基裴蕴,都是同一个人,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那是因为,万恶的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美好的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新社会越国之名,瞬间传遍天下,无数百姓惊讶的看着南边的天空,就真的这么美好,不会又出一个傻逼仁义无双吧?
裴蕴看着一群衙役大声的在酒楼或商号宣传着奸臣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等等的言语,苦笑一声,终于知道胡雪亭为什么给这么少的俸禄了。
“看清楚了没有?当年结好胡雪亭,终于得到了回报了。”裴蕴教训着族人,这就是天下奸臣的义气啊。
“都老实些,被人打了骂了,也要忍!等我们彻底的洗白了,这苦日子就熬到头了。”裴蕴警告族人,若是敢故态复发,立刻拉下去打死。
一群族人叹气,再这么熬下去,怎么做坏人都要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