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周围,那些难民死的死伤的伤,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才悄悄凑到我耳边说:“你要再让我过三天有鱼有肉的日子,我就告诉你。”
“带我进去?”我眼睛一亮。
他缩着脑袋,颤颤地点了点头。
那小子叫“灰鼠”,他不肯告诉我他的本名,也许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个像样的名字。
我帮他捉了三天的鱼,我自己都没吃上鱼,在城外的野树林挖了点野菜嚼了几口充饥。
好在灰鼠没有骗我。
第三天的时候,这地方也就剩下我们两人了,王都守卫还是一副臭脸。
晚上,灰鼠把我叫醒,带我到城墙的西面。他狡猾地笑了声,一张黑炭般的脏脸露出一口白牙:“到了!”
我愣了下,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下一刻恍然大悟——那股恶臭。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钻下水道这法子,但这确实有用。
因为年久失修,下水道口铁门的钉子锈蚀严重,他用小刀刮了刮上面的污锈,然后用力一拔,钉子就下来了。按照同样的法子弄掉其他钉子,这个小门就面前能钻进一个人,我们两人都进来后,他的手从铁丝网门的网格里面伸出去,把钉子钉上去。
“跟着我,别点火。拉着我的斗篷,别掉队。”灰鼠倒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他缓慢地摸黑向前走,前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污水和恶臭,我几乎不能感受别的东西。我拉着他的斗篷,粗布旧得用力就会撕烂,只好小心翼翼跟上。在这堕落的地方,时间变得莫名漫长。
终于,灰鼠回头对我说了声:“到了。”
他伸手把我拉上一个平台。我听到了用铁丝开锁的声音,接着是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从这里开始,细腻的月光隐约笼罩我俩的身形。
我和他在一口枯井井底。墙壁边上有铁爬梯,我们通过这些爬梯我们顺利上去,那里没有人,很静,几乎只有月光,看不清灯火。
石砌筑的枯井旁,有许多老旧的几乎要断裂的无字石碑,野草长得很高,走在其中衣物上会粘满草籽,也许这些茂盛的野草下掩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我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己踩到了某个坚硬的近乎球形的不规则物,伸手触摸,比石头细腻,是一个白骨化的头颅。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灰鼠。
“发现什么惊喜了吗?这里可经常能捡到好东西。”灰鼠阴森森地笑了。
“尸体什么的,外面见得肯定比这里多。”
“这是墓地。”他虚着声音说,“小声点,前面会有巡逻兵了,别让他们认出你来。”
我跟着灰鼠走,前面果然有穿着铁甲的巡逻兵打着火把守夜。
灰鼠悄悄地弯腰潜行,我也跟着他这么做。那个士兵背对我们,我们慢慢溜过去。一切似乎很顺利,那士兵发现不了我们,又是这种时候,起了风,吹得草动。
士兵朝侧面望了一眼,觉得没什么东西,就继续背对我们。我俩缓缓移动,草越来越浅,而房屋越来越近。
“谁!谁在那里!”那士兵突然回头——我俩被发现了。
“是我,兄弟,你还记得我吗?”灰鼠突然钻出来,双手举起,满身污秽的样子让巡逻兵嫌恶地扭头。
“原来是你这个臭水沟的老鼠。”巡逻兵正想离开,突然,回过头,说:“不对,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打着火把,慢慢走过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万一他认出我是外面的人……
“是磨坊老太婆的小儿子,跟着我来墓地捡点东西吃。”灰鼠说,然后拉出满身污秽的我。
士兵继续嫌恶的扭头,懒得看我俩,说了声:“滚。”
灰鼠拉着我,小跑着绕过房子,跑到下城居住区去。他把我扔到一个黑漆漆的巷口,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我点头,在这里睡一晚上,明天也许能混口饭吃。
灰鼠离开前还给了我一点提示:“每天里面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神祠门口有祭司分发食物,虽然不多但是能填点肚子,东边转角的学堂的老学者有时候会雇佣帮手,不过那个老东西也没什么钱,至于那些法师,不管是穿什么颜色衣服的,你都千万别惹,天知道那些邪恶的家伙会怎么诅咒你。”
突然,我想起那个老头给我的托付,拿出那个石头问他:“兄弟,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他瞟了一眼:“这样的破石头,集市卖首饰的老寡妇那里有一大把。”
“一模一样的?”我问。
“大概吧,我这人认不了细致玩意儿,如果你想找什么人什么东西,可以去问问住在东边的哑巴尼奈,那家伙很怪,但是很有用,不瞒你说,他是个预言家。”
“预言家?他为什么能知道未来?”
灰鼠躬身,挤眉弄眼道:“我怎么知道?人们说他是个预言家,本来该去神祠当祭祀,但是祭司大人们不要他。哈哈。”说着他就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些家伙想着什么,我只能想着自己,回家洗个澡睡个好觉。”
他离开的背影渐渐远去,也是这时候,地平线上升起了暖色的光。
钟声响起,看来今夜已经过去,我还睡个什么?
我追着钟声走到某个华美的建筑前,那必然是灰鼠所说的神祠了。此刻已有好些和我一样的乞徒,跪拜在神祠门口。
祭司和侍女拿着食物和水施舍,其中有个很漂亮的家伙,黑发黑瞳,穿着薄纱袍子。
这张脸在我原先的宠姬中算中上,也不见得有灰鼠说的那么惊世脱俗。不对,他不是灰鼠口中的大祭司,我别人叫他阿珀斯大人。
他走到我的面前,给我面饼与水,然后吟咏圣词。
真冷。也许是神祠不分男女的装扮模糊了我的认知,我想,当我还是贵族的时候,手下的任何一个宠姬也没有这样的清冷气质。但是那气质的背后,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危险。也许这是祭司的通病吧,他们可是神袛的代言人。
得到食物之后,我问到了尼奈的住所,那是一个普通的房子。出乎意料的是,我正好看见一个熟人从里面出来。灰鼠。他穿着干净的衣服,胡子也剃光了,但是我还是能认出他来。
他没有看见我,直接走向集市。
我没管他,进了屋。房子里放置了各种水晶石和草药,看起来像是法师们爱光顾的店。桌上堆了两堆书,都是古老而破旧的典籍,上面有不知名的图腾。
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他长得很特别,白发白肤,就连虹膜也是接近白的淡金色。
“您在找工作?”他说话了。
“我想找预言家尼奈,听说他什么都知道?”
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我的样子将我驱逐——我这样子不像能支付他家老板的预言。
“您好,我是尼奈。”少年把手撑在桌子上,望着我。
他不是什么哑巴。
也许尼奈和灰鼠有过节?我有些担心他是否知道我和灰鼠的关系?
突然,他站起来,隔着桌子打量我的眼睛,说:“我知道,朋友。请先洗个澡吧,已经过去了。”
“什么?”我想不明白,“你是说哪方面?”
“来自克莱城的朋友,你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都结束了,好好休息吧。”
尼奈的眼睛像是琥珀,清亮得让人着迷,我望着他,却看不穿他的心思。只好说:“有劳阁下了。”
我觉得他如此圣洁,值得尊敬,情不自禁地使用了敬语。然而在不久以后,我就知道我对预言家尼奈的第一印象——圣洁——实在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