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苦的草药味冲进我的口腔,像暴君一样鞭挞我的味蕾,该死,我把那东西吐到地上,那秽物还冒着焦黑色的泡沫。我正想质问尼奈为什么要给我投毒,他却蹲下来看地上的呕吐物。
“你很健康。”
“你疯了。”
“我在查你的身体,万一你身上有那种传染病呢?”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好人,结果你是一个怪胎。”
我只是想和他古怪的行为划清界限,本质上我还是一个思维保守的人。我担心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因为我认识一些朋友有些奇怪的私癖,好吧,我就是怕他也会那样对我,把我改造成什么羞耻的怪物用于玩乐。
“请不要用恶意揣测我,先生,我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就算您是一个好人,要是带了传染病,牺牲的是我们大家的健康和安全。在特殊的环境下,我们必须用一些特别的方法来确保集体利益,请您理解。因此,我不得不给您做强制性的身体检查。”
好吧,我也理解,只是很微妙,当尼奈看见我生气了,他的语气便变得更加生硬——冷,死板,但是彬彬有礼。
当我看见那样“致歉”的尼奈,甚至觉得他有些可爱,那不是通俗意义的可爱,而是一个冷冰冰的怪胎出于某种原因向你低头认错——就像现在,他低着头,柔软的白发垂下来,浅珀色的眼像是求我谅解。
“我知道了。”
当我说完,再次看向尼奈,他的样子还是那样,死板冰冷。
如果只是看他的模样,我会觉得他是只瘦小的兔子,但是实际上,他是个白色怪物,他不会向小动物一样讨好谁,他就是冷冰冰的,作风诡异。而且,当他不由自主想要挖出我眼睛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我猜那是预言的能力带给他的诅咒。
之后,我在尼奈的预言屋里定居,赚取去阿尼姆城的路费。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的预知力的确不是法术,而是记忆和推理的能力。
尼奈的记忆力和常人不同,他可以短时间记忆大量信息,然后用自己天才的推理能力得出一个“结果”。
未来在落于现实之前都是不确定的,尼奈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推理出的“结果”是他能力范围之内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他通过收买城中的乞丐和流浪汉来获得情报。从门口乞讨的老头到王都厨房的下人,从城门口的守卫到神祠的底层祭司,都有他安插的眼线。这一切来源于金钱交易,而作为情报汇聚中心的尼奈则是最大的受益者。事情小到寻找贵族小姐走失的猫,大到城中杀人犯的踪迹,只要交给尼奈,他都会把答案写给委托人。
当然,尼奈的要价会依照委托人的等级和权势来定价,若是没钱的老太太要找被偷的钱包,他可以分文不收,若是权势滔天的商会奴隶主要捉拿逃跑的奴隶,他可以狮子大开口。整个王都,似乎除了灰鼠,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可就算是灰鼠,也是他的眼线之一。
也对,对于正常人而言,这完全是预言的神力。可我觉得比起“预言家”的称号,尼奈更适合被称为天才。
天才的能力似乎有某种诡异的代价,尼奈不会告诉我,他常常回避这个问题。但是我能察觉那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每天夜里,我能听见尼奈的房间里传来古怪的咀嚼声。我猜他在咀嚼某种柔软、油腻、粘稠的东西……我怀疑那是生的,不知道是不是活的。
对尼奈而言,我终究是个外人,外人不该探寻某些东西——那很危险。我能意识到那种禁忌的危险,只要我不揭开尼奈的秘密,我就是安全的,因为我知道——那扇午夜之门的背后藏着疯狂的秘密。
我在这儿工作,我知道德勒·布莱兹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但我无法放弃被托付的遗愿。我想,至少我得找到小布莱兹的墓,把老头给我的石头放上去,让那年轻的幽灵知道他的父亲在落魄的时候仍是爱他的。
尼奈觉得我的梦想很傻,他说了,德勒·布莱兹和他的儿子都死了,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没错,对一个活人而言,追随死人的意志是无意义的。当我想着这话,我会恶狠狠地想。
我,克莱城的遗孤,无名者,在家破人亡后被仇敌所救,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故乡和本名,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是无意义的,对吧……我的家人已经死了,克莱城也被暴民变成一片废墟,我颠沛流离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什么“无意义的梦想”。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我是真诚的,我用自由和生命与德勒·布莱兹做了一个交易,找到他的儿子——无论那孩子是死是活。
这并非一个幼稚的理想,恰恰相反,这是我作为人的信义。因这份沉重的信念,我能保持内心有力,在饥荒、战乱、绝望和死亡的面前可以挺胸而立。
尼奈并不这样认为,他对我说:“你只是在浪费你的生命。”
“我承认。”
我承认,如果没有德勒·布莱兹那个“死而复生”的老头,我连“生命”都无法拥有。
“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比如去商会和兵营。”
“内心空无一物,为了活着而活着,肉体还在呼吸,但是灵魂已经奄奄一息。难道那样就是健康地活着吗?至少我不那样觉得,我相信我的心——我顺从于我的意志,在这压抑的世界为自己的灵魂减刑。”
听我说完这话,尼奈露出一种怪异的目光。为什么要说那是怪异的,因为一种惊喜的目光生在冰冷的尼奈的脸上,实在过于诡异。
他坐在椅子上,我知道这家伙在刻意逃避我的眼睛,他假装自己在看书而不是看我,然后说:“那个城市会要了你的命。”
我总觉得尼奈在等待什么,通过危险让我放弃?也许是那样,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像尼奈这样精明冷冽的家伙根本不应该在乎别人的性命。
从一开始我来到这里,尼奈就对我抱有不正常的热情,这几天和他相处,我知道他是一个冷静诡异的家伙。现在,我不得不怀疑尼奈收留我的动机,他应该是一个趋利的家伙,可他一直想要保我的性命。
难道我对他有什么特殊的价值?我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挖去的眼睛,这一无意识的行为反映了很多东西,至少我确信他有很多不能见人的秘密。
“和危险没关系,那地方怎么样,和我要去那里完全没关系!我要去那里仅是为了找德勒·布莱兹的儿子,我要履行我的承诺。我是人,我有诚信,我答应过那个老头找他的儿子,这个誓言和他俩的生死都没有关系。也许这让我看起来很傻,但我就是一个正直的人,需要完成这个承诺。”
“但是那会让你丧命……”尼奈小声试探。
“预言家大人,那和您没关系。”我嘲了一句,转过头去。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为此赌气的时候,尼奈开心极了。让我为这可笑的理想献出生命,正是他阴险的目的。